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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時候,天空冷凝,厚厚的雪花壓得道路兩旁的梅枝彎下腰來。
沁心的冷空氣散入人的呼吸。
凌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君子湯站在江楓的屋門外。
透過窗戶紙,可以看到里面有朦朦朧朧跳躍的燭光,所以江楓應該是在里面。
白衣少女騰出一只手,整了整發辮和衣襟,讓自己看起來是高高興興的樣子。
“篤篤篤”的叩門聲。
沒有回應。
“篤篤篤——!”
還是沒有回應。
凌歌心下遲疑,默默地佇立了一會兒,然后抬起一只手,輕輕推了推那扇門。
門沒有上閂,她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敞開了。
白衣少女端著盤子走了進去。
屋子里是空蕩蕩的安靜,沒有人。
桌角上有一個木質燭臺,上燃著一根白蠟燭,那過于細弱的光芒輕輕跳躍在凌歌的臉上,她環顧四望,神情頓時沮喪下來。
江楓不在屋里,會去哪兒呢?!
白衣少女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后靜靜地坐下來,靜靜地等待。
屋子里靜悄悄的,蠟燭靜靜地燃燒,一滴滴晶瑩的蠟液滴落下來,半掛在燭臺上。
凌歌雙手托腮,怔怔地看著那一碗君子湯,看著碗上冒出的騰騰熱氣越來越少,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漸漸的。
白衣少女以臂為枕,呆呆地趴在桌子上,眼珠子靜靜的,一動不動。
蠟燭一寸一寸地燃燒,火光由細微變得明亮,由明亮變得暗淡,直至徹底熄滅。
屋子里黑暗下來,窗外的寒氣隱隱滲透進來,凌歌抬起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
時間慢慢地劃過指尖。
江楓還是遲遲未歸。
白衣少女從桌前站起身來,無聊地望著屋頂發呆,許久之后,還是決定離開。
可是,她剛剛站起身,往門口挪了兩步。
屋外卻傳來了清晰的咳嗽聲,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逼了過來。
他回來了!
不知為何,等了這么久之后,凌歌卻變得緊張起來,她慌得跟個無頭蒼蠅似的,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這個屋子里空蕩蕩,連個衣柜也沒有,白衣少女慌慌張張地轉了一圈,便撩起床幃,一股腦地鉆到了床榻下。
“咯吱——!”屋門被一雙冰冷修長的手推開。
強烈的酒氣夾雜著深夜的冷意涌了進來。
江楓跌跌撞撞地進了屋,插上門閂,他摸著黑,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床榻旁,一頭栽下去,便沒了動靜。
凌歌在床榻下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心底如小鹿亂撞。
時間過了許久,窗外夜色凄迷漸深。
地面很涼很涼,白衣少女凍得嘴唇哆嗦,空間太狹小,她的身子動也不能動。
床榻上的江楓沉沉地睡了過去,手邊放著流光劍,他沒有蓋被子,仰面躺著。
漸漸的。
心想著也許江楓已經睡著了。
白衣少女咬緊牙關,百般確定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
凌歌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彎下腰揉了揉撞疼的腿膝蓋,她放輕了腳步,亦步亦趨地往屋門的方向走去,生怕驚醒了身后的人。
“咳咳——!”輕淺而空洞的咳嗽聲在寂靜的空氣中響起。
白衣少女頓住腳步,怔怔地轉過身來。
雪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屋子里仿佛蕩漾著一層晶瑩的白霧。
床榻上的江楓面色慘白,不停地咳嗽,身上的青衣是如此的凄涼單薄。
凌歌輕輕走過去,拉過床頭的被子,輕輕給他蓋上,她的動作很輕很輕,眼神很溫柔很溫柔,生怕驚醒了睡夢中的男子。
在她的細心照料下,江楓的咳嗽聲漸漸止住,呼吸變得均勻通暢。
白衣少女站在床畔,目光溫暖而寧靜,靜靜地凝視他,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幸福。
靜靜地滯留了片刻后,凌歌安心地笑了笑,這才轉身離開。
可是,她未能走遠。
床榻上的男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右手,緊緊地拽住了。
凌歌的呼吸嘎然而止,她不敢回頭望,身子動也不能動,仿佛被點了穴。
江楓的手指是冰冷的,冰冷到了極致是熾熱的滾燙。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不舍和依戀的情意透過他的手指、她的手腕傳遞到她的心臟。
凌歌暗自驚怔了一會兒,才悄悄地折身望過來。
床榻上的男子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睡夢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執拗得不肯松開。
凌歌輕輕咬住嘴唇,滿臉羞澀,她下意識地想要抽回自己的右手,卻生怕驚醒了睡夢中的江楓。又驚又羞之下,忽然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這一刻,她心里很確定,他是愛她的,無論他怎么對她,他都是愛她的。
看來,還是蕭大哥了解江楓。
白衣少女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盡管聲音很小很小。
“鏘——”的一聲,灼灼的劍氣從床榻上掠起,直逼了過來。
床畔的女子驚呼后退,來不及反抗,江楓單手握劍,一個懶扎衣,將她摁倒在床上。
“誰——?”黑暗中,他的眼眸透亮如星鉆,薄如刀削的唇邊染著寂寞而殘酷的冷意,像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殺手。
白衣少女驚懼地喘息,她甚至能從對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驚慌狼狽的表情。
江楓用力摁住了她,凌歌嚇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雙手攤在枕邊,只得急急出聲:
“是我!是我!”狼狽地別過臉去望著被子,她的聲音又小又輕,幾乎聽不到。
然而,就這低不可聞的四個字,那雙箍住她肩膀的冰冷的手還是劇烈顫抖了一下,隨即如山河永寂般僵固不動。
凌歌心里又害怕,又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下意識地推了推擒住自己的男子,想要讓他放開她。他的力氣很大,攥得她肩膀好痛好痛,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江楓沒有動,深深切切地凝望著她,喘息有些粗重,似乎在細細地辨別著什么。
白衣少女不敢看他,只得用力將臉別過去,掩飾著自己的狼狽和尷尬,心里懊惱死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沒有一絲聲響,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聲。
江楓良久良久地凝視她,眼神似乎著了魔,有些癡傻,有些激動。
雙手手指輕攏在唇邊,白衣少女不敢正視他,只得惶恐不安地低喚道:
“江楓。江楓。”一聲接著一聲,小心而又輕柔。
他不說話,眼底的暗芒顫抖不止,呼吸漸漸低了下來。
“篤篤篤——!”
沉重的敲門聲在這時凜然傳來。
床榻上的兩人同時震住。
仿佛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被打破了似的。
下一刻,他們齊齊扭頭,望向屋門的方向。
“篤篤篤——!”有人在屋外敲門。
江楓怔怔地松開了身下的少女,面無表情地翻身下了床,站在了地上。
離開了他的懷抱,凌歌打了個冷顫,怔怔地坐起身來,尷尬又沉默地蜷縮在床角里。
“篤篤篤——!”的敲門聲持續傳來,不肯放棄。
江楓靜靜地望著床角上發囧的凌歌。
下一刻。
他“鏗鏘”一聲抓起床頭的流光劍,不急不緩地走過去開門。
“咯吱——!”
屋門在凄迷的夜色中敞開,清洌刺骨的寒氣從門口席卷了進來。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逍遙派弟子,披著銀白的寒霜。
見江楓走了出來,那弟子急急拱手道:“二師兄,大師兄讓你馬上去神訣宮。”
江楓神色不動,目光幽冷如冰:“什么事?!”
“師傅回來了。”
師傅回來了。
簡短的五個字,對江楓來說,卻是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他瞪直了目光,呼吸猝然凝結。
“大師兄讓你馬上過去!”那弟子見二師兄臉色如此可怕,急急重復一句,轉身跑了。
江楓怔立在原地,然而,瞬息過后,他身形一動略微施展輕功奔了出去,甚至來不及和屋里的女子說些什么,俊朗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凄冷的夜色中。
屋子里恢復了安靜和冷清。
白衣少女跳下了床,原地發了發呆,然后神色恍惚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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