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咳嗽了兩聲，掙扎著想起來。

門口等著伺候的丫頭見了，趕忙走了過來，扶著老太爺坐起，又拿枕頭墊在他背后，還給他順了下氣。

“梅玥這個人，十分不簡單啊。”他微微嘆息著說道。

“老太爺，”荷姑突然從門口走了過來，“您不如就歇下了吧，姑娘也叨擾您多時了，可別耽誤了您午睡。”

她聽見老太爺和姑娘說起大奶奶梅玥，心里就一陣發慌。她一直也沒怎么跟姑娘說過大房和她爹娘的事，姑娘也沒問過，事實上她也不太愿意姑娘想起這些事，只有一個人心里沒有牽絆，才會生活得坦蕩暢快，所以她更喜歡姑娘現在的狀態。

“怎么，才來就要走了？”老太爺睜開半瞇的眼睛問道。

“是啊，這入秋了，天黑得越來越早，船家收船也越來越早了。”荷姑尋了個借口。如今這辰光離天黑倒也早，只是她不想再留在郁府了，也徹底打消了讓姑娘回郁府的打算。

“哦，”老太爺點點頭，“那讓周福送你們吧，直接從城里送到上凌村里，就不坐船了。”

荷姑臉色微霽，連忙擺擺手：“不勞煩周管事了，我們還是坐船吧。”

老太爺沒說什么，擺了擺手，讓人把郁青染她們帶出去了。

“三姑娘，其實也不用這么著急走的，現在還早呢，府里花園里的大艷菊開了，很是好看，不如去看看吧？”領路的婆子回轉身說道。

荷姑剛想拒絕，卻見一道俏麗影兒出現在轉角圍墻處。

“我就說看著是三妹妹，當初三妹妹離開的時候年紀還小，妧兒竟然都認不出來了。”

郁青染停住腳步，看著面前兩位高挑出眾的人兒，微微一笑，轉了個方向，朝左邊走去。

“這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果然是鄉下來的。”

郁青染聞言，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淡淡道：“荷姑，這兩位是誰啊？”

“這是大姑娘和二姑娘。”

郁青染朝兩人走去，在她們臉上逡巡了一圈，“什么名字？”

那穿鵝黃色輕紗衣的莞爾一笑，“三妹妹，我是你大姐姐郁梓華，三妹妹對我完全沒印象了嗎？”

郁青染搖搖頭，又看向旁邊的穿水紅色對襟罩衫的。

“三妹妹，這是你二姐姐郁晞妧。”

郁青染點點頭，“記下了。”說完，轉身又走了。

“哎，她怎么，怎么......”郁晞妧指著郁青染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好了，三妹妹在莊子上呆了那么久，教養方面肯定會欠缺一些，你做姐姐的，就多擔待一些吧。”郁梓華的聲音溫軟悅耳，聽在人心里，仿佛一桿蘆葦在心頭輕輕劃過一般。

“郁晞妧？”郁青染回轉過身子。

“什么，她，她居然直呼我的名字？”郁晞妧急得幾回要跳起來了。

“我剛剛在尋思，你似乎看起來不太對勁，現在終于想起哪兒不對了......”

“三妹妹，”郁梓華突然打斷了郁青染的話，“你不能直呼妧兒的名字，這樣不合規矩，你該稱她二姐姐。”

不合規矩？宴席上荷姑也說過梅氏不合規矩，究竟什么才是規矩？這也是郁青染不明白的。

“你讓她說，你讓她說，”郁晞妧嚷道，“我倒想聽聽，我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的。”

郁青染邊說邊走了過來，“你膚色偏黑，卻用這么紅的胭脂，真是難看。”

“你說我胭脂不好？這可是我表哥從西域帶回來的。”

郁青染搖搖頭，“胭脂是好的，只是不適合你。”

“我才不管什么適不適合，只要我喜歡就行。”

郁梓華見郁晞妧越來越激動，不由抓住了她的手腕，“好了，妹妹，三妹妹還要趕回莊子，我們去園子吧。”

“不，姐姐你看我，是不是很丑？這個胭脂是不是不適合我？”

郁梓華深吸了口氣，醞釀了一下語言，“不如你回房洗掉吧。”

“那怎么行，我是專門畫給表哥看的。”

郁青染直接無視兩人，讓領路的婆子帶路，帶著荷姑往園子走去。

“三姑娘，您以后見著二姑娘，還是忍讓些為好，不要什么話都說。”婆子溫言勸道。

“我說什么了？”郁青染一臉無辜，她好心指出缺陷，莫非還成了錯了？

“三姑娘，您可能記不得了，二姑娘天性嬌縱蠻橫，有時候大奶奶都擰不過她的性子，以前在府里的時候，二姑娘也沒少刁難您，那時候您年紀小，也不知道......”

“蔡婆，好好看路。”荷姑陰沉著臉打斷了那婆子的話。

她現在算是能理解姑娘的心情了，這府里除了老太爺，真的是沒一個人喜歡姑娘啊，姑娘小的時候，只是覺得二姑娘頑皮些，喜歡捉弄姑娘，那時候二奶奶也沒說什么，想著長大了就好了，如今看來，不僅沒好，反倒還變本加厲了。這樣的人家，還回來做什么，天天處在眼皮子底下，說不定梅氏到時候還會指個連莊子上的漢子都不如的邋遢漢給姑娘呢！

走進園子，天突然飄起了小雨，紛紛雜雜的。

“姑娘，這雨像是要落大了，不如去亭子里避避雨吧。”荷姑上前拉住郁青染。

“不忙。”

郁青染目光聚集在那叢叢低矮的大艷菊上，紅黃青白之間，雨點打在花瓣上，吹落了一層層。她向那叢花走去，撿起地上的花瓣。

雨水落在她身上，涼意浸透。

忽然，郁青染只覺得頭上的雨水消失了，不由詫異地抬起頭，卻見一把傘撐在上面。

“晴娘......”

郁青染微微一愣，看見一個長相溫軟的男子正站在她旁邊。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你是，你是染染？”

她站起身，點點頭。

“大爺，這是三姑娘，這是三姑娘。”荷姑攬住郁青染的肩膀，語氣里有些激動。

“都長這么大了，和晴娘真是越來越像了，”郁軒點著頭，笑得有些牽強，“染染，喜歡這些大艷菊嗎？”

郁青染沒說話，自顧自地把手中的花瓣用手帕包好。

“染染，你拿這些花瓣做什么？”

郁青染看了一眼郁軒，“泡酒，泡茶，烙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