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佑走在最前面，徑直向春意軒的湖心亭走去，一眾人漫步在后，一齊在湖心亭歇下腳。

這般的景色倒像是江南才有的，碧柳如煙，花氣襲人，清風不寒，綠水無波，連呼吸都會覺得暢快了許多。

李承佑打趣道，“梓瑤難得在宮里，定要好好陪著你姐姐解解悶兒。”

那烈陽的光強的很，她抬起頭瞇縫著眼睛怎么看都像是個孩子，“我在府里頭也是整日覺得悶得慌，還是在皇城里好玩，有這么多人陪著一起熱鬧。”

李承佑便逮了這個機會拿她取笑，“等來年朕給你指了婚，你就不會悶著了。”

眾人掩嘴笑著，這姑娘倒是一點也不怕羞，“陛下既然這樣說，那便一定要是這天下最有膽識的男子來配我才好。”

方才李承佑本是一句玩笑話，此刻倒是對她刮目相看，竟是一口答應了她。

這兩個人說得高興，皇后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叫她不要胡說，她卻只當沒看見，“臣妾這個妹妹可是被爹爹給慣壞了，盡胡說。”

李承佑搖頭道，“朕倒覺得梓瑤是個難得的真性情。”

洛梓瑤聽李承佑這般贊她，此刻站在皇后身邊沖著皇后自然得意。我心里不免羨慕，實在是個好福氣的姑娘。

“瑜文，快去把晉兒帶過來。”貞妃見皇帝坐下來也只是與眾人閑聊，便抓住了這個好時機，倒也并不避諱旁人，立刻遣了人把皇長子帶到陛下跟前。

皇后亦道：“陛下，臣妾一會兒也差人把欣兒和瑞兒帶來，讓陛下瞧瞧。”

陛下淺笑道：“好啊，幾日不見，朕也想她們了。”

正說著，晉兒已經到了跟前。

“兒臣拜見父皇。”他有模有樣的行了禮，陛下見了晉兒更是歡喜，皇后也只得露出笑容來。

“快起來，過來到父皇身邊來，讓父皇抱抱。”皇帝向他招手，許是多日未見父皇的緣故，晉兒顯得有些害怕，不敢向前走一步，魏敬恩會意，過去攙了他到陛李承佑身邊，皇帝倒是也不生氣一把抱了晉兒，坐到自己膝上，喜色道：“朕的晉兒，不但長高了一些，抱著也重了許多。”

貞妃在一旁，看著李承佑抱著晉兒的模樣，心里的歡喜全部露在了臉上，“陛下，晉兒如今已經開始跟著師傅學騎射了，師傅很是夸贊呢，說咱們晉兒不但勤奮而且聰明，很是好學呢。”

“哦？是嗎？”。陛下聽貞妃這樣說，果然興致更高了些，笑看著懷里的晉兒道：“朕的晉兒果然是聰慧過人的。”

他掰弄著手指，“晉兒喜歡聽師傅講學文。”

貞妃得意道：“因為咱們晉兒長大了，還要為父皇分憂呢，是不是呀？”

這話一出，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皇后的臉色尤其不好看，她雖然沒有兒子，貞妃卻也太張狂了些，何況李承佑如今正是盛年，哪里用考慮地這樣長遠。成嬪在一邊，縱使從未有過逾越的想法，臉色也不會好看。李承佑抿嘴不說話，貞妃自己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看她的樣子，這回恐怕真的是不小心在御前失言，皇帝側眼瞥了她一眼，氣氛有些變得不同。

片刻后，洛梓瑤做了回好人，忙打了圓場：“小晉兒，快給你父皇和母后說一說，師傅教給你的功課。”

李承佑見她這樣說，自然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接著問晉兒：“是啊，告訴父皇，師傅都教了些什么？”

晉兒到底是個孩子，一點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事，見皇帝這樣問他，自是一本正經，像個小大人一般回答著，叫人越加喜歡：“師傅經常給兒臣說一些史書上英雄們的故事。兒子喜歡聽。”

陛下來了興致：“那晉兒就給父皇說一說，你都知道歷史上的哪些英雄？”

晉兒認真的想了一想，便道：“師傅前幾日才給兒臣說過一位大英雄，兒臣心里很是佩服的。”

李承佑的臉上終于又有了笑容：“哦？那你說給父皇聽聽。”

各宮坐在周圍，聽著他們說話，倒也覺得甚是有趣。晉兒有模有樣地回答：“兒臣前些日子聽師傅說了漢高祖劉邦與西楚霸王項羽爭奪天下的故事。兒臣覺得，劉邦雖得了天下，卻是小人之智，項羽雖失天下，但他光明磊落，乃真英雄也。”

只有6歲的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屬不易，陛下笑道：“小小年紀，你這番話，倒是叫父皇都要刮目相看了。”

“我看呀，晉兒就像陛下。”洛梓瑤道。

晉兒復又說道：“在兒臣心中，父皇便是項羽這樣的英雄，謀慮雙全，而又威震天下。”

皇后一聽隨即變了臉色，貞妃也是愣住，項羽即便是百世都首肯的英雄，但到底是個敗將，且當晉兒是童言無忌，也不好說這樣犯上的話，皇后亦不知如何是好，只看著李承佑的臉色：“陛下……”

眾人皆是看著皇帝的臉色，誰知李承佑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卻是大笑起來，說道：“你說朕像項羽？”

皇后未曾明白李承佑的用意，再一次試著開口道：“陛下，晉兒他……”

皇帝擺手道：“不礙事，本是孩子嘛，朕喜歡聽他說真話。”又接著問晉兒：“那你告訴父皇，將來你要做什么樣的英雄？”

晉兒脫口而出：“兒臣長大了當然要做像父皇這樣，成就一番霸業。”

皇帝欣慰道：“好志氣！”

“兒臣絕不會沉迷于禍水，因為兒臣知道禍水會亡國。”

晉兒說話都是帶著稚氣的，孩子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難免叫人覺得可愛，陛下笑問道：“紅顏禍水？你可知道什么是禍水嗎？”

晉兒搖了搖頭，似有一絲不解，嘴上卻答道：“禍水？就像……像嵐娘娘那樣，就是紅顏禍水。”

晉兒指著我，這話叫我心里一沉，瞬時透不上氣來，周遭的空氣像是凝結了一般，一動不動。

陛下的神色在瞬間陰沉了下來，只問晉兒：“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晉兒起先只是絲絲怯意，但到底是個孩子，越發控制不住，竟被李承佑的說話聲嚇得哭了起來。

“陛下……”皇后試圖要陛下放開晉兒，陛下恍如未聞，只盯著晉兒。

我仍是愣愣的在那里，李承佑追問道：“告訴父皇，這話誰教你的？”

晉兒哽咽著，小小的身軀顫抖著：“兒臣……兒臣是聽皇娘，皇娘……皇娘……皇娘宮里的瑜文說的。”

陛下把晉兒放下來，一個眼色，魏敬恩便會意將小皇子帶了下去。那道凌厲的目光瞬間又朝這邊瞄準過來，貞妃早就緊張的手上都掐出了指甲印來，此刻李承佑的神色，更是叫她在瞬間亂了神緒，卻不知從何解釋，只與瑜文俯身在地上，慌亂道：“陛下……陛下，臣妾……”

李承佑死死的盯住貞妃：“朕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

“是……”

洛梓瑤傻了眼偷偷看我，而我只覺得頭皮發麻，四周所有東西都向后退去，只留我一個人在這天地間。那不是孤寂，而是無助。

皇后也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只是訓斥道：“貞妃，你是堂堂皇長子的皇娘，身邊有這般亂嚼舌根的賤婢，你竟不知道嗎？”

貞妃回答的沒有一絲底氣：“是臣妾疏忽了。”

瑜文自知百口莫辯，所有的罪責倒只在她一人身上了，無可奈何時唯有即刻求饒，連舌頭都打著顫：“陛下饒命，皇后娘娘饒命，陛下饒命，皇后娘娘饒命。”

皇后就算心知肚明，卻還是給貞妃留了面子，呵斥道：“這樣的奴才還留著做什么，還不打發了去慎行司，免得教壞了主子。”

陛下深呼一口氣，看了看我，又看了貞妃：“你太叫朕失望了，好生思過，讓晉兒跟著皇后一段日子吧，免得教壞了孩子。”

“陛下……”

李承佑看我坐在一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起身便走了。而我不曾知，她竟將這恨又算到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