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二人同回長生殿，一路無語。待至門前，靈瀟妃疾步入殿，緊閉殿門，把皇帝關在門外。

“愛妃，你這是做什么？開門！”他早看出她神思不屬，似有心事。

殿外冷雨凄凄，靈瀟妃有些不忍，半天方回道：”皇上，臣妾想一個人呆著。夜雨傷身，皇上請回吧。”

“靈瀟，快讓朕進去，有什么事跟朕說。”

靈瀟妃不語，背靠殿門默默垂淚，自己也不知究竟為哪般。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不見我？靈瀟，開門。別讓我擔心！”皇帝指的是勤政殿與長生殿的暗道，他此刻已不再自稱朕。一眾宮人從未見過兩人這樣僵持，不敢輕易動作。徐莊看不過去，勸皇帝回別處歇息，龍體要緊。

皇帝急中生智，對著殿門噴嚏連連。靈瀟妃關心則亂，未加思索便開門迎去。卻撞進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別擔心，朕騙你的，朕一點事都沒有。”他正為自己的小聰明和懷中女子的關懷心切而得意，不料，靈瀟妃掙脫開來，濕潤的眸底多了一抹慍色。

“怎么了，靈瀟？是不是今晚的事讓你煩心了？”

“臣妾只是覺得皇上的心好狠，雅嬪七年的寂寞難道還不夠嗎？您為何還要賜她一個“嫦”字？您難道不明白她的心意嗎？她對皇上的心是真的。” 與死亡一樣沉重的愛情，靈瀟妃自愧不如。 這倒不是她自己貪生怕死，而是忽然發現后宮中有一個女人如她一般深愛楚長歌，她難以置信，卻不得不信。

雅嬪的猝死，讓她憑生兔死狐悲的凄涼。帝王的愛能幾時長久？十三年已經是極致。 以后她不敢想。

“那你可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愛你。十三年前，我就說過。” 皇帝的深情告白恍如當初，洞房花燭之夜。

“那臣妾真應該慶幸得到皇上的寵愛，不然，靈瀟也不過是另一個雅嬪而已。”靈瀟妃背對他，語氣決絕道：“請皇上也賜我一個封號吧，臣妾也好知道身死之后，世人是怎樣稱呼臣妾的。”

“不準提死！”皇帝從背后緊緊擁住靈瀟妃：“你最清楚我為何不給你封號，你從來就不需要封號。你是我的妻子。靈瀟，你知道的……”

“那就請皇上下詔立我為后！”此言一出，靈瀟妃不禁自嘲。不愛異寶奇珍，不慕滔天權勢，卻惟獨戀棧一個正妻的虛名。自己終究也只是一個未能免俗的小女人。

她自知今晚儀態盡失，話題偏離本意，更說了不該說的話，悵然轉入屏風后面，悶悶獨立。

立她為后，他何嘗不想？只是時機未到。很快，很快……他就會讓她愿望成真。

她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真心。皇帝徐徐步至她面前，雙手輕捧淚美人玉顏。所有心疼的話語化作無休止的纏綿深吻。

魏王離開將軍府已是夜半時分。上官玉兒一直纏著他絮絮叨叨，傾訴著這些年的相思之苦。耽擱了許久。然而他心中所系，唯有驟雨消歇后的那輪明月。

他的，天下無雙的明月。

烈馬奔馳，如颶風一般，一會兒便出了城門。之前的雨勢兇猛，城外的路泥濘難行，一不留神就可能人仰馬翻。 魏王只得避了大路，從草木多的野徑行去。

到得一處密林，馬兒頻頻后顧不欲前行。魏王立刻警覺下馬查探。寶駒隨他多年，亦見慣殺戮，練就了非凡的嗅覺和聽覺。是血的味道，雖經暴雨沖刷，空氣中猶有一絲殘存。

撥開前邊的草叢，驚現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縱她面如死灰，毫無生意，他依舊認出了她。

“方叔也太過大意了。”

輕斥一句，他抱她上馬，轉向直沖皓京。

清晨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解羅裳蒼白無色的臉上，讓她終于感到絲絲暖意，漸漸睜開了雙眼。自己的身上緊裹著一件華麗的玄色披風，近處未燃盡的木炭幽幽冒著青煙，蒙了蛛網的彌勒金身慈愛地凝視她。

自己怎么到了這荒廢的廟宇？是誰救了她，竟守了她一宿？她記得自己被夏侯府的人丟出了很遠，昏迷了整整一天才轉醒。本就元氣大傷，卻逢驟雨急降，不辨方向的她又暈倒在回城的路上。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震得她五臟六腑疼痛欲裂，頭暈目眩只想就此睡去。僅存的一絲理智卻令她驚醒。不能再耽擱，她的命能否保住還是未知之數。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雖不知戴廷方為何要違背夏侯尊，給她指這樣一條生路。但她隱約感到自己又栽入虎口，一只比嫻夫人更陰險叵測的老虎。可她別無選擇。

燕府內，燕敬正閑坐中庭，品茗小憩。昨晚夏侯尊榮復皇命，今日早朝還不知是何景象。 他實不愿見小人得志的驕狂之態，遂借故夜逢冷雨，舊疾復發，告假不朝。

雖是不朝，滿心想的仍是朝中事。京中流言猶未平息，國舅權勢日上，朝野皆對魏王敬而遠之，后宮也起風波。 皇帝對靈瀟妃的專情比得上當年的武德皇帝對……

……對云輕的母親，鎮國公主。

皇上還是太子時，而立之年的夏侯尊不過是無品介的謄史侍從。朝中知之甚少。待皇上榮登大寶，他卻搖身一變成了國舅。靈瀟妃雖非皇后，可夏侯府卻是皇上金口玉言督造的國舅府。無人敢妄議圣斷。不可否認，泰景初年，狠辣果決的夏侯尊立下了不世功勞。右相之名，名副其實。畢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擺的上臺面的，尤其是改朝換代，內憂外患的非常之期。

最是無情帝王家，皇帝的家事便是國家大事，專寵便是國患。他這三朝元老始終看不出當今圣上的心思。貌似無為，卻思慮深遠，對靈瀟妃寵而無封。

正百思不解，遠遠看著管家燕七領著一個人朝這邊走來。

二人至前，那人竟是個女子。一身素衣，使殘留的血跡赫然可見。正是幾番罹難的解羅裳。

燕敬治家嚴苛，不悅道：“七伯，怎么隨便帶人進府？”

燕七尚未回話，解羅裳已近前一步，略略福身，泰然道：“小女是來給丞相大人解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