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媚香樓外停下，孟少祥一臉得意地走了進來。

媚姨隨即迎了上去，春風無限地跟在他的身邊，說道：“孟公子，如雪就在房內等著，您的銀子可準備好了？”

孟少祥輕蔑地看過她一眼，身后的小廝隨即將懷中的一疊銀票放到她的手上。

媚姨停在樓下，數著手里的銀票，清晨的媚香樓本應寧靜，卻因這一變故而熱鬧起來。如雪到底要被孟家公子贖身，沒想到她即便淪落如此，也還有恩客愿意為她付出大筆的贖身銀子。

如雪孑然一身地站在屋內，等著孟少祥的到來。

“如雪。”她抬眼望去，不是要等的人，是不請自來的葉香君。

她掩了口鼻，像是聞不得屋子的下等味道，四周打量一番，才幽幽地說了句：“我可真羨慕你。”

“有何好羨慕？”如雪不以為然，徑自坐在桌邊，給她倒了一杯涼水。“說不定——說不定還和你一樣。”

葉香君搖搖頭，坐在一邊，輕聲說來：“你與我可不一樣，我那冤家對我能有六爺對你的一點心，我也就不用再回媚香樓。”那日六爺特地來樓里點她的牌，張口問的卻是如雪的近況，他臉上的著急神色無一不在顯露出他對如雪的真心。這樣的人，為何她就遇不上呢？

她從袖里掏出一小包東西來，遞到如雪手里。

“這是何物？”如雪驚詫地打開小包，里面包的是一支點翠的金步搖，還有一對東陵玉的耳墜，皆做工精致，一看便是上等貨色。“你這是做什么！”如雪將小包重新包好，塞回給葉香君。

葉香君推開她的手，淡淡地說：“雖說他對你是真心實意，但總歸要有點傍身的以備不時之需，這世上只有這些物什才不會真正地背叛你？況且東玉從前是我身邊的丫鬟，我沒管教好她，讓你受此累及，這些當是我補償給你的。”

“可你呢？”如雪與她僵持著：“你不需要它們來贖身么？”

“呵呵——”葉香君聞言，輕聲笑了起來：“傻姑娘，我若是需要再贖身，何苦還回媚香樓？自打我第二次踏進媚香樓，就沒想過再出去了。所以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了許多，還是給你傍身吧。”

她說完，便起身而去，消失在門外。

哀莫大于心死，葉香君正是如此吧，她被那人傷得太重，于是在哪里也都無所謂了。從前在這個籠子里，她就想著如何要跳出去，出去以后見過世人的虛偽她又想著再跳回來，還是籠子里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都不用管，只用笑便可以了。

“如雪姑娘，隨我起身吧。”孟少祥出現在門口，朝沉思中的如雪喚道。他當做破罐子破摔，沒想過昨夜的一番話便能激得如雪的同意贖身，圓了六爺的心愿，他的前程也隨之大好。

如雪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皺，雙手除了葉香君方才塞來的小包便身無長物。

走出媚香樓時，街道上仍舊冷冷清清的空曠之地，她回頭看了看晨曦中的媚香樓，媚姨站在樓邊，朝她揮揮手。

她一瞬間有了幻覺，似乎看見了媚姨的眼淚。

終于離開了這個地方，卻有了舍不得的情緒，這是她住了十年的地方。她記得當年媚姨將她從馬車里抱了下來，帶她走進樓里，她記得初來乍到時，被媚姨關在后院，心性太高，脾氣太倔而吃不少的苦頭。后來的她，學會對人媚笑，學會從他人的懷中取來銀兩，學會了伺候人的活計——

她一步一步變成了娘親的從前。

第一次登上挑選花魁的舞臺，第一次得到花魁的稱號，成為名動翼州的第一名妓，成為媚香樓里的當家花魁。

如今，一揮手，她便要離開滿含著她喜怒哀樂的地方。

“雅夫人，請上車。”

她錯愕地聽著小廝喚過來的聲音，連她的名字也留在媚香樓里了。

孟少祥瞧出她的錯愕，隨在身邊輕聲解釋：“是六爺吩咐下來的，六爺說從今起您就是雅夫人，不再是媚香樓的花如雪了。”

她生平第一次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不是花名，是自己的名字，雅兒，她從今往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