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中午了，天氣并不好。帳篷不大，只夠他們三個平躺下，楊曉虞背對著季晴，正專注的看著楊光的睡臉，他還是那么好看，楊曉虞在想，“我們要快點長大，離開這里，在一起。”楊曉虞第一次這么正視自己的貪婪，從前她是不敢想，現在她怕想不夠。

“睡醒了還不起來。”楊光從來沒有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跟季晴說過話，他的聲音低沉而又穩健。

“你才是大懶豬呢！誰讓你早晨才回來。”嬌嗔得恰到好處，季晴的記憶里，自己從來沒有撒過嬌，她生命的軌跡一直都飄忽不定，一直都堅硬，她軟弱不下來。

楊曉虞的手微微的抬著，季晴看不到，楊光有沒有輕輕握住伸向他的手。其實季晴很早就醒了，她感覺到楊光把她卸下來，她只是閉著眼睛，貪婪聆聽著隔得不遠的鼻息，她仍然還是能夠在楊光的身上聞到好聞的茉莉花香。有人曾經對她說過說，荷爾蒙的味道是淡檸檬味，為什么楊光的會是茉莉花味呢？

時光仿佛是靜止了一樣，他們三個以奇怪的姿勢躺在帳篷里，他們都醒著，可是他們都假裝睡著了。直到楊光的媽媽叫他們起床吃午飯為止，“孩子們，起來吃午飯啦。小魚快出來，媽媽看看你的腳。”季晴曾經幻想過很多次如此的戲碼，她曾幻想她有一個家，她曾愿意用她的一切去換這么一個家。可是后來她不做這樣的夢了，因為她知道醒來的時候，地球仍然還在旋轉著，而那兩個家庭乃至這個世上的每一個家庭，都不是她的歸宿。

楊光歪過頭來看著季晴，“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到你們長大離開這里了，會不會笑著回想起來，我曾經追過你，等到你們都老了還會對此津津樂道嗎？如果用我的單戀，換取你回憶中的某個位置，值不值得呢？”季晴一直沒有看楊光的眼睛，此時她的眼睛沒有焦距，不知道看著空中的哪一粒塵埃，她的嘴角微微彎著，但看起來又極其悲哀。“有點矯情了，別等你們長大了、老了，現在就離我遠點吧。”季晴也轉過頭，對上楊光的目光，“越遠越好。”

楊光無力的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一個音節，帳篷的拉鏈并沒有完全拉上，從他的位置上，剛剛好可以瞥見站在外面的楊曉虞，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嚨，他想要說話，他甚至想要挽留她，可是楊曉虞低迷暗沉的眼光，讓他卻步。

簡易的飯桌，明明是在逃難，但是一家人卻像是在度假一樣有說有笑的，“季晴，跟家里報平安了嗎？發生這么大的事，你不回家看看嗎？學校剛發了通知，最近應該都不會復課。”楊媽媽的語氣一味的柔和，但季晴知道，她的客氣和生疏，是在向自己下一道逐客令。試問哪個家長，愿意自己的孩子交奇怪的朋友呢？

“上次的那種情況你們也看見了，我去哪邊都只能引起家庭戰爭，對于他們來講，我是個外人，我想出去走走。”一個人的成人禮，季晴基本上都不夾菜，吃得最多的是離她最近的清炒白菜，很多時候她連筷子都不愿意動一下，只是埋著頭吃白米飯，沒有人懂她的心思，沒有人看得見她此時此刻眼神里的悲涼，她決定不要再糾纏楊光，于是她的生活就回到了從前，沒有任何溫度和生命的火花。

“去哪里？”發問的人，并不是平時對季晴充滿好奇的楊曉虞，而是楊光，語氣平淡得就好像在稱述一件毫不關己的事情一樣。

“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把自己突兀的安放進去，我要把我最好的回憶流放在那里，然后再回來。”季晴只是輕輕對上楊光的眸，楊光輕易的閃躲開。

“季晴真是像咱們小魚說的一樣，是什么來著，文藝范兒？說話都文縐縐的。”楊媽媽笑得親切可人，只有說到小魚兩個字的時候，眼神閃爍著和樂的光，季晴心里想，大人的偽裝還真是天衣無縫，他們每一個人都一樣，沒有人是真的喜歡她，想著心不由得更涼了，眼神就更清冷下來。

“要是我的腳沒有受傷就好了，我和哥哥一定會跟你一起去。”楊曉虞是歡愉的，季晴終于還是要退出他們的生活的，他們本來就不在同一個頻道里生活著。從小到大，喜歡楊光的，追求楊曉虞的人從來都不算少，他們各自吸引著情竇初開的少女少男們，卻始終如一的疼惜愛慕著對方，楊曉虞一直害怕的，是她對楊光的喜歡，最后會讓這個家分崩離析，她最想，是趕快長大，離開這里，到陌生的地方，和楊光長相廝守。到時候，他們不再是兄妹，只是尋常的情侶，不用在乎父母的感受和旁人的目光。

季晴沒有再說話，只是淺淺的扯著嘴角，她安靜的時候也是一幅畫，而楊曉虞不一樣，楊曉虞安靜的時候，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樣，她本來就是存在感極低的女孩。

地震之后天氣一直不好，淅淅瀝瀝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溫度一再的低下去，季晴穿得單薄，雙手環抱著自己，并不是回家的路，楊光拿著傘跟在她的身后，也不告訴她走錯了方向，任由她沉默的往前走。是午后，卻冷清的街道，大家都到空曠的地方避難去了，零零星星的幾個人，也提著必要的行李在撤離。只有季晴固執的要回到她的小窩，然后離開這里。

“什么時候回來。”楊光的外套上，帶著他特有的茉莉花的味道，溫暖得很。

“過段時間吧，如果可以就不回來了吧。”季晴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楊光的外套，心里還是凄涼。“你回去吧，小魚一個人在那里一定會害怕。”

“你就不會害怕嗎？”

“怎么不會？我也擁有活生生的人類的軀體和感知，剛開始的時候，整夜整夜的哭，后來發現，我的眼淚換不來丁點的同情，后來就不哭了，就整夜寫字，寫的什么也不知道，天亮了就好了，我還是得生存下去，習慣了。”季晴倒轉過來，看著楊光的腳尖，倒著走路，就走得更慢了，她其實知道這條路是背離的，可是這條路楊光背著他走了很長很久，所以她覺得幸福。“可是楊光，我不能讓自己習慣你。”

說著話，沒注意到臺階，季晴直挺挺的就往下倒，并沒有驚呼，她的驚訝都是平靜安和的，跟她的歷任男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的活躍，都是季晴在無線放大夸張的演繹著平凡女生的情緒，真實的她，誰都不知道，除了她自己。楊光抓住她的手的時候，因為激動漲紅了臉，楊光并不是敏捷的人，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出手會這么迅速，他竟那么害怕她受傷。

周圍安靜得連塵埃落地的聲音都顯得太嘈雜，他們望著彼此維持著曖昧的姿勢，路人們忙著趕路連眼睛的余光都不想要注視他們。

他的手那么溫暖，季晴的卻涼的要命，她寂寥，所以她的血肉也是冷清的。“小魚說，你的手特別溫暖，牽著她一路長大從來都沒有松開過，你媽媽知道你喜歡小魚以后，對小魚冷淡了不少，”季晴松開楊光的手，“甚至跟小魚有過一次非常徹底的懇談，所以我才有機可趁，她比我不幸，我什么都沒有，所有什么都可以放下，而她只有你，所以放不開。我可以不擁有你，小魚卻不行，如果她沒有找到下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你永遠都是她的港灣。”

“錢夠么？去什么地方？”楊光避開季晴的話題，也避開季晴的視線。

“楊光，你不能同時是兩個人的避風港，我太缺乏愛，所以需要攝取很多很多，小魚本質上跟我一樣，當初她自信自己完全保有你的喜愛，所以才讓我介入，她也敏銳，她感覺得到你的動搖，所以才不安。”季晴扯了扯差點掉下去的外套，繼續說到，“我也疼惜她的軟弱，我過慣了沒有疼愛的日子，在這么過下去也不會覺得有多不甘。楊曉虞不一樣，她習慣了你。就像我改不掉害怕黑夜一樣，她改不掉對你的依賴。回吧，我想要自己走，反正最后的路，還是得我一個人走。”

她轉身的背影那么落寞，風輕飄飄的就可以把她吹走一樣，季晴走得很慢，突然又下起雨來，蒙蒙的雨打濕她的眼眶，她想“真好！我還是沒有哭出來。”楊光的腳步聲急躁的追過來，日趨成熟的胸膛貼在她的背上，“只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