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最親密的姿態(tài),依依不舍的戀人,細雨纏綿,楊曉虞撐傘的手失去力氣,最后任由雨水也淋濕了自己。季晴輕輕的靠在楊光的懷里,并不說話,楊光其實強壯,隔著衣服,可以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但季晴還是想要再慢一點就好了。楊光頹然的松開手,季晴頭也沒有回,慢慢的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季晴談過無數(shù)次的戀愛,喜歡和不喜歡她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她怎么不知道楊光在掙扎和搖擺,她也竊喜楊光在慢慢地轉(zhuǎn)向她。只是,她忘記了,楊曉虞和她一樣,都是被拋棄的孩子,比誰都敏感。
楊光在那個路口站了很久很久,向著季晴離開的方向,那并不是她回家的方向,是他昨晚背著她走過的路,他知道,溫習完這些,她真的可以去某個陌生的地方,把他放得干干凈凈,他如今已經(jīng)這么懂她,但是他又如何做到呢?
楊曉虞也站了一會兒,默默轉(zhuǎn)身回到帳篷里,換了身衣服,靜靜的等待著楊光回來,“他,會回來吧?她,會離開吧?”
季晴確實去了陌生的地方,她的行李很簡單,只有那件楊光的外套,和那本楊光寫過的筆記本。她終于覺得自己有詩意去書寫它,她想等她寫完了,她就回到這里。
季晴其實并沒有去多遠的地方,她只是想要靜靜的呆著,本來打算去HLJ,可是那里實在是太冷了,去XSBN吧,因為地震往那邊的火車都停運了,最后轉(zhuǎn)去了銅仁,再在銅仁坐大巴到了鳳凰。在這之前,季晴一直對這座城池充滿了她少有的幻想,一句“為了你,這座城池等待了千年。”曾一度讓她魂牽夢縈。
鳳凰以其特有的煙雨朦朧的韻味,鋪展在季晴的面前,旅游淡季,游客寥寥可數(shù)。不知疲倦的水車咿咿呀呀的攆著,季晴坐在旁邊寫下一席文字,“我終于來到這里,傳說中我父母相遇的地方。原來它并不溫暖,在這里,我要放逐你?!敝笤俨粚懫渌?,她就坐著看著江水潺潺的流,遠山氤氳出一種撩人的氛圍。
傍晚,季晴都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她一直在回憶那些擁抱,那次握手,還有楊光身上好聞的茉莉花香。氣溫漸漸的降,等回過神來,季晴不禁打了個寒顫。
身后的男子,背著單反,默默的注視季晴很久,他并不忍心打擾她的寂寞,他也是天生的藝術(shù)家,繼承了父親所有的關(guān)于美的定義,對于寂寥有種心心相惜的憐憫,這種寂寞的女子太難得。
季晴的枯坐以一滴淚作為終結(jié),滴在她的筆記本上,暈開她好看的筆跡。剛轉(zhuǎn)頭就剛好進入男子的鏡頭里,背景是傍晚昏黃的鳳凰,她不說話,仍然是一幅畫。
“要不要做我的模特?”男子開門見山的問,聲音頹然卻充滿磁性。
季晴遇見過各種各樣的搭訕,也并沒有男子能夠真的像楊光一樣讓她夢寐以求,季晴并不回答,也不看那男子,直徑的往前走。這個時間點,她得找個地方住下,吃點東西。她也還是會餓的,畢竟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那男子也不說話,就是跟著她,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吃東西的餐館在河邊,季晴點了一個菜一個湯,吃得很慢,她的一切行動都緩慢,包括愛。等到她吃好,轉(zhuǎn)過頭,男子還坐在她旁邊的飯桌上,用筷子夾著早就涼了的青菜玩,見她回過頭,立馬站起來,可能是坐了太久,加上晚上天氣太冷,男子一個趔趄,然后,摔進了河里。整個過程很流暢,當然也很滑稽,季晴終于露出了在他面前的第一個微笑。
“早知道你會笑,我在水車那里就直接進去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男子站在水里傻傻的笑,他笑起來的時候,才感覺他是個男孩?;蛟S真正的藝術(shù)家當真都是頹廢的,顯得蒼老許多。只要肖毅成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將近十歲,但笑起來的時候卻還是那個翩躚少年、風華正茂年歲正好。
“肖毅成,要是你媽知道你是跟我出來的,肯定會瘋吧?。康満ν晁腥?,又來禍害她兒子。”半開玩笑的語氣,肖毅成其實比季晴大兩歲,學藝術(shù),并且算是小有成績,繼承了肖進的藝術(shù)細胞,加上輪廓分明氣質(zhì)突出,再加上最近的少女都迷戀大叔型的男孩子,所以還算是混的不錯。
“我媽?那是你親媽,我后媽,好嗎?”肖毅成很多時候都很無賴,像他所說,他一身藝術(shù)細胞,所以智商偏低,只能找到這種方式逗樂季晴,“再說了,要是她發(fā)現(xiàn)了,不是還有咱爸嗎?”
“咱爸?那是你親爸,我后爸,好嗎?快算了,你爸那悶葫蘆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奔厩鐚W著肖毅成說話,他們也算是名義上的兄妹,情況跟楊光兄妹很像,但不一樣的是,她并不愛肖毅成,她甚至對他沒有任何情感,她對誰的情感都不濃烈,包括自己,除了楊光,肖毅成同情她,所以疼惜她,憐憫她,“你再不出來,生病了我可不管?!?
“我以為,你身上的茉莉花的味道就是愛情,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真的是愛情。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就好像是一直住在密不透風的房子里,突然有了一個缺口,并且有一道亮光從那個缺口傾瀉進來,你就是那道光。我才知道,生活可以是明朗的?!?
肖毅成已經(jīng)睡熟了,輕微的鼾聲均勻而有力,季晴坐在臨河的陽臺上,對面旅館的霓虹燈閃爍著持久的光。季晴靠著微弱的光書寫著,她的長發(fā)凌亂的散落著,肖毅成醒來的時候,只能望著她瘦弱的背影,孤零零的清冷著。他總是只能遠遠的望著她。
“我曾經(jīng)以為,等我遇見了真的愛情,我不要愛到最后,把曾經(jīng)的激情都幻化成對茶米油鹽的斤斤計較,我就要在最愛的時候跟他分開,那樣的話,或許我可以長久的持有那種悸動,這樣的話,我或許可以活得有血肉一點??墒俏覀兠髅骶蜎]有到最愛,我們連愛都不算,可是哪怕只是現(xiàn)在,我都有些承受不了了?!?
寫一會兒季晴就抬頭發(fā)會兒呆,她的眼睛濕漉漉的,肖毅成看不到,但他知道她在想著誰,這是第一次他覺得季晴是活生生的,有溫度的。然后他拿起放在床邊的素描本,開始畫畫。季晴總是可以長時間的安靜的呆著,不被任何人打擾,肖毅成常常畫她。后來季晴離開了,他就靠著臨摹他自己曾經(jīng)的畫,來思念她,可季晴總說那不是愛,是憐憫和心心相惜。
后半夜,他們兩個人就維持著這樣默契又曖昧的狀態(tài),挨到天亮,天邊微微泛白的時候,季晴才終于站起來轉(zhuǎn)身,肖毅成坐在床上還在埋頭畫著,剛剛畫完最后一筆?!耙院髣e畫我了,上一次鬧得還不夠嗎?”
“季晴,為什么會答應我出來?”肖毅成挪開被子的一角讓季晴躺進去,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躺著。
“你曾經(jīng)說過吧?愛就像是潮汐一樣,來的時候會特別的洶涌澎湃,退的時候也很迅速,我嘗到了漲潮的滋味,不是我能承受,所以得逃走,等到退了,再回去。”季晴閉著眼睛,面容安詳,“我一個人慣了,我沒有防空洞可以躲藏,只能把它安放在他鄉(xiāng),隨風散了它才好。”
季晴說的輕飄飄的,“我也說過吧,你是我的潮汐,迅速猛烈的占領(lǐng)了我的地盤,是我主觀的,季晴,你也可以主觀的去愛的?!毙ひ愠蓪W著季晴的樣子仰面躺著,天空漸漸更加明亮了,“你可不可以自私一點呢?只想你自己……”
“比較起來,我還是比較幸福的那一方。”季晴翻身就再不說話,她從來沒有面對過這么卑微的自己。
季晴已經(jīng)出去一段時間了,果然沒有任何音訊,楊光一家已經(jīng)回家住了,她也沒有回來,楊曉虞的腳也好了,她也沒有回來,學校復課了,她也沒有回來,楊光很多時候都在想,她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個夢,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我們高考完也出去玩好不好,就像季晴一樣,去很久很久,沒有任何人可以聯(lián)系我們,我們可以像普通的情侶一樣,牽手的時候可以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甚至可以擁抱、親吻?!睏罟廨d著楊曉虞回家,并沒有聽真切到底楊曉虞在什么,只聽到季晴兩個字,他就陷入了沉思。提到季晴的時候,楊曉虞總是小心翼翼的,她想要試探楊光,但是越試探,她就只能越失落。楊曉虞最近總是在做這樣的夢,她之前從來都不敢夢。她終于跨出這一步,抓住搖搖欲墜的楊光。
對于季晴的感覺,是和楊曉虞截然不同的感覺,楊光在季晴離開的這段時間,終于明白這種微妙的差異到底在哪里,是他誤解了愛的定義,他把對楊曉虞的同情和親情等同于情愛了。他多恨自己對這份愛的安身立命般的妥協(xié)和混淆,他也恨自己當初那么迫不及待的把楊曉虞拉下水。楊曉虞自然的環(huán)抱著楊光的腰,他還是覺得那么溫暖,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但倘若現(xiàn)在坐在他后座的女孩是季晴,她如此親昵的抱著他的腰,他想想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異樣和皮膚的顫抖。
她現(xiàn)在在哪里做什么呢?是不是重新遇見了有特別香氣的男孩?她還會回來嗎?這些問題每天每天的都擠滿了他的腦子,哪還有什么精力復習啊,雖然延遲高考,但黑板上“距高考還有多少天”的那個多少每天都在減少,楊光明白,只有見到季晴,他才能安心。
尋常的晚餐,天氣已經(jīng)漸漸熱起來,地震的影響已經(jīng)在慢慢消散,天還沒有完全黑,電視里播放的是即時的新聞,楊爸爸有看新聞的習慣,楊光和楊曉虞都學的理科,完全對這些時事政治不感興趣。楊曉虞把回鍋肉里的瘦肉和肥肉分開來,悄悄塞到楊光的碗里,電視機里嘈雜著,主持人的聲音仍然平穩(wěn)的敘述著,“鳳凰某酒吧遭遇大火,火災蔓延……”畫面掃過火災現(xiàn)場,有個穿著深綠色衣服的女孩,頭發(fā)濕漉漉的站在人群中,抱著一本濕漉漉的破舊筆記本,像一座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