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囑咐楊曉虞先回家，甚至連路上注意安全都沒有說，就匆匆回去攙扶醉得不成人形的季晴，當(dāng)時楊曉虞想，這一定是她最最難過的一天，但是上天就是這么捉弄人，當(dāng)你覺得世界都毀滅了，總會有更加幻滅的事情會出現(xiàn)，摧毀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城郭，她終于開始走季晴曾經(jīng)走過的那些孤獨的路，只是季晴生性堅硬，而楊曉虞過于懦弱，她撐不過來。

季晴其實意識是清醒的，搖搖晃晃的往她住的地方走，楊光只是靜靜的跟著。新的靴子磨腳，走著走著，季晴干脆直接蹬掉腳上的鞋，光腳走在下過雪的路上。她突然笑得像個孩子，轉(zhuǎn)而蹲在地上，燈光暈在她的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美，多年以后的楊光，走在同樣的街角，那燈光一樣昏黃而溫暖，仍然下著雪，可那路燈下小小的、落寞的、惹人疼惜的背影卻不再了。

楊光走到她面前也蹲下，她的睫毛撲朔撲朔的，逆著光，腳已經(jīng)是通紅了，“楊光，我需要人陪，可是你不愛我?！彼f愛，在十七八歲的年紀。

楊光依然是沉默，他組織不出任何合適的言語來回應(yīng)她的癡狂，只是安靜的等她收拾她的情緒，爬上他的背。幾經(jīng)周折才終于找到季晴住的地方，舊式的家屬院，頂樓，房子不大，空蕩蕩的，可以說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楊光，你把自己塑造成了楊曉虞喜歡的樣子，那么我要怎么才能把自己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呢？我誰都不愛，我也不愛你，真的?！弊詈笠痪湔f的很輕，像是自我催眠一樣。

等到季晴不鬧了，楊光才終于從床邊站起來，打量這個簡陋的房子，書桌是有的，書本卻不多，她甚至連教課書都沒有帶回來，卻有很多筆記本整齊的排列，薄的厚的，都是簡單的顏色，里面全是季晴的信手涂鴉，其中有一本已經(jīng)很舊很舊了，都辨別不出原本的模樣，上面只寫了短短的一段，字體雋秀卻落魄，感覺像是沒有靈魂一樣，生生世世的鐫刻在那里，“你長大以后想當(dāng)什么？孩子?！庇钩５膯栴}和簡單的回答。

這個筆記本，是季晴開始書寫的第一個本子，卻終于還是沒有勇氣繼續(xù)寫下去，那一年她十歲，她最想寫的那些話，都如鯁在喉卻沒有辦法突破成型，在往后的時光，她總是翻閱它，每次想要書寫，翻開來，卻終于還是無言。盡管后來她寫了很多很多寂寞的文字，這一本在她看來，其實是最不寂寞的。

其余的筆記本基本上都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有散文，有小說，有詩歌，甚至是歌詞都有，只是每一個字都是寂寞的，連楊光都可以感覺得到。不像其他寂寞冷清的女子，不像其他賣字為生的作家，她的寂寞是潮濕的，走到哪里都可以氤氳開來，沾染上的人，會上癮。

是沒有月光的，那一天其實并沒有那么浪漫，楊光安適的窩在季晴的小沙發(fā)上，慢慢的翻閱她的文字，柔和昏黃的燈光灑在他的身上，像是天使下凡一樣，季晴不知道就這樣靜靜的看了好久，也不知道最后是她先睡著還是楊光先睡著，反正那是一個唯美的夜晚，在往后的歲月中，那一晚頻繁的出現(xiàn)在季晴的文字里，她愛惜那一晚的寂靜。

那以后，楊曉虞還是那么那么崇拜季晴，只是她的心里有了疙瘩，不知道要怎么解開，倒是楊光，偶爾的時候會到night’s逮她回家，每次楊曉虞都是遠遠的看著，然后獨自一個人回家，她終于淺嘗輒止孤獨的滋味，她知道這只是季晴寂寥的冰山一角，她永遠都不可能生得像季晴一樣寥落，她也想疼惜季晴，但是她力不從心。

季晴依然還是在書寫，只是寂寥不眠的夜晚少了，有楊光的日子她是不需要用長時間的書寫來打發(fā)漫漫長夜，她的詩意只有在寂寞的時候才會淋漓盡致，文思泉涌。她還是寂寞，但是，她不再害怕寂寞了。楊光是她的解藥。

楊光和楊曉虞還是親昵的，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她依然是季晴最忠實的崇拜者，盲目的崇拜她的一切，好的壞的，包括她對楊光的喜歡。

這一年，季晴十七歲，高三，即將面臨一個最重大的轉(zhuǎn)折點，只是她還不自知。直到有一天，她默默翻閱那本破舊得筆記本，無意間瞥見在筆記本的最后，有那么兩個字“如果”

不知道楊光是在哪一個午夜寫下這兩個字，季晴簡直就想把它們鐫刻進自己的骨骼里，任它們生生不息的滋養(yǎng)她，提醒她。后面她想要說什么呢？為什么沒有寫完呢？

所以后來，季晴當(dāng)真變成了楊曉虞的模樣，不向任何人述說，只是傾聽，她拋棄了她所有的故事和傳奇，安心的沉靜起來，像水一樣源遠流長。但，總有她戒不掉的，比如她臉上的那層粉底，比如她回憶里動蕩的不安。

高三的日子其實很快，季晴從來都是聰明的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到高中，季晴一直都沒有當(dāng)過優(yōu)秀的孩子，她的鋒芒從來都蓋過她的才華，她哪方面都可以出眾，只要是她想要做的，她都全力以赴，傾盡她所有的熱愛。

高考百日誓師大會開得非常熱鬧，天氣不太涼也不太熱，小禮堂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每個人的神色都不太明朗，仿佛面前的難關(guān)過不去，就只能死去一樣，季晴坐在楊曉虞身邊百無聊賴的耍手機，搜索剛剛解不開的數(shù)學(xué)題的答案。楊光坐在楊曉虞另一側(cè)，側(cè)目看了看她，看還是沒有看呢？或許也只是季晴的錯覺。

“下午，去買點文具吧”楊光的短信過來，嚇了正在專心致志結(jié)題的季晴一跳。沒有標(biāo)點符號，所以季晴不知道這句話應(yīng)該是什么語氣，肯定的？疑問的？學(xué)校的傳統(tǒng)是，百日誓師大會之后有半天的休息時間，季晴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傳統(tǒng)。

“嗯！”雖然不知道楊光的語氣，可季晴知道自己的心情，是雀躍的，這是她第一次動心，在她以為的最好的年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