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黃梅時節,蘇州城已是連著下了近半月的雨。雨勢不大,總也悶著一股勁,和素來歡喜明朗清風的人憋著氣般不停歇地捶打屋檐、樓瓦、田地。
洛初語倒是對這天氣沒什么好惡,連著許久的明媚,現今這般細雨綿綿,坐在這亭廊里,清新之氣較初晨更甚。呼吸吐納間,都不覺濁氣流溢,滿是竹香伴著水潤。
“小姐,小姐!”溪兒的聲音從老遠便傳了過來,不輸這淅淅瀝瀝的雨聲。
“慌張什么呢?你瞧把阿呆顛的,眼睛都暈傻掉了?!卑⒋艟褪悄侨障獌悍Q是找了五條街才追回來的小狗,很瘦弱,還老是鼓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盯著人打轉。這名字自然是溪兒取的,喚了一聲,小黑狗還真回身甩了幾下尾巴。她好不得意地覺著名如其“狗”,一臉呆樣。
溪兒將阿呆放到石桌上,這幾日被莊里好吃好喝喂了幾天,毛色亮了不少,黑黝黝的,配上那依舊無辜的大眼、耷拉的耳朵,益發覺著可愛。
洛初語捏起一塊紫薯甜糕,阿呆伏在前爪上的頭就隨著她的手移動,沒跳起來撲騰,但是就抬著眼這么盯著手上的甜糕。半開半耷著眼,末了鼻子里還噴出一口氣,這么一下,叫本還憋著笑想逗逗它的洛初語也遏制不住笑出了聲,將那塊甜糕放到它嘴邊。
原還蔫著的小家伙一下子來了勁兒,瞪起四條短腿,甩著尾巴將甜糕整個一口吞下。吃完還撒歡樣兒的朝著洛初語叫喚兩聲。引得她忍不住在它頭上多撫了幾下。
溪兒一拍腦袋,“呀,被阿呆一攪和,差點忘記正事。小姐,今個是二十一呢。往年一直在樓里,樓主都不讓出去。下來后又一直在顧宅,每日想的都是什么時候能見著小姐,就把這事給忘了。今日小姐要和溪兒一塊去看看嗎?”雖然下著雨,溪兒仍是藏不住這出門的蠢蠢之心。
洛初語用撫過阿呆的手去揉了揉溪兒的腦袋,招徠她不快得癟嘴,“恩,也好。這會兒雨勢小了,時辰也差不多,就去瞧瞧吧。”
雖然時節快至初夏,不過,到底連番的雨天,空氣的涼意還是足足的。溪兒找來一件黛色氅裘給洛初語披上,又可御寒氣,又可擋風雨。
二人在門口正巧遇著剛從外間回莊的玉鱗介和月影,或許是走的急,他額前散著的頭發上垂了零星的雨珠。不狼狽,有些狂意。一見她迎來,立時將面上的冷厲轉成暖和,“出門嗎?下著雨,怎不叫人備車?!?
洛初語頷首,細語回道:“就在街邊走走,不去遠路,坐車反而累贅?!?
“要我陪你一道嗎?”替她順了順發尾后將頸后的氅帽覆上。
“不用了,你一清早便出門,回莊應該還有事要處理。我去去不過一個時辰,午膳前便會回來?!?
“恩,也好,我等你回來一道用膳?!庇掷淅鋰诟老獌?,“照顧好夫人?!?
定在屋檐下,送她走入雨簾后方才回身入莊。
“小姐,我都打聽清楚了,蘇州城最大的書肆不在司命街而在城北的青燁坊。名叫如林堂,老板聽說個女子。我去瞧過了,很氣派呢,四間開的大門面,足有三層呢?!彼梢宰鲎懔斯φn的,都快將這蘇州城給摸透了。
洛初語故意道:“肯定是問的莊里的人吧,往日在山里的村村落落也沒見你能熟透咯?!?
饒是被戳穿,溪兒仍是自在的捋捋頭發漾著得意道:“那也是溪兒天生招人喜愛啊,沒幾天就和莊里人都混熟了呢。我知道了每天給您和莊主送茶的是小碧;知道膳房掌勺是小葉;知道負責前廳打掃的是觀生和桂生;知道通管丫鬟的是白芷和紫蘇;知道莊內總管是權叔……”
知道她連日里都在莊里頭插科打諢,卻不知道她連白芷和紫蘇這兩個玉鱗介的大丫鬟都熟了啊。溪兒人有時候確實有些乖張和刁蠻,話也多了些,不過在于人相處上還是很有一套的。她能耐著性子跟你說上個幾個時辰來磨人,但又不會讓人無聊而厭煩,以前在樓里時便是如此,左右逢源,于這點她確實是自嘆不如了。
“好啦!你確定是要在這將莊里所有的人都給數一遍嗎,這只怕要到晚上了。這還要不要去如林堂啊,也不知是誰嚷嚷著要去呢。”洛初語再不打斷她,只怕真要耗在這了。
如林堂
“小心點,你的傘骨戳著我的眼睛了?!?
“喂喂喂,是我先來的,懂不懂規矩啊,往后排隊去。”青衣壯漢甩手將一個矮個書生給推了出去。
“哎,掌柜的,我可是上月就定了的。我這有單子,您可得先給我啊?!睍乖诘剡€不忘揮著手上單子朝里喊。
“上個月?我這定了全年的不也是在這排隊呢!如林堂的規矩不懂嗎,不賣強、不賣千!有本事上別處買去?!碧K州城只此一家有賣,料他也回不了嘴。
書生摸摸鼻子,在滿屋子如臨仇敵般的燒人體膚視線下,訥訥地站到最末尾去排隊了。這末尾可是都出了書肆幾丈了。上一次就是沒買到,這次留著心眼先下了單子,以為可以走個近路,卻不想,還是……
如林堂共上中下三層,底層擺的是新進的和銷路好的書冊;中層稍微靜些,多事一些關
乎科舉、倫常、古義等的專用書冊;三層倒不是書堂了,而是書肆老板自己經營的一間茶樓。
三層與底下兩層是不相通的,得由書堂的外側的樓道直接上去。樓道下有專人看守,非持有書堂專供派發的令牌不得入內。
“小姐,你瞧,那就是如林堂。我沒說錯吧,很氣派呢。啊,好多人啊,怎么辦,小姐,我們進不去了估計?!毕獌翰幌衤宄跽Z習過武,被堂前推推嚷嚷得人群擠著胳膊踩著腳。
洛初語沒想要真入內,瞧著這么多人,更是不愿再去擠一腳了,凝凝眉,往遠處站了幾步。
溪兒還在人群里攛掇,“今兒到底是個什么大日子???怎么人多的跟螞蟻窩似的。”
她嗓門素來大,一個大喊,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攸得靜止了,全皆回頭看向她,臉上盡是一副瞧見鬼魂或是山野怪物的樣子,震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