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尋常話本內不是都會說句閉上眼的,你怎不說?”洛初語突來想調笑他一番。
“你要我說嗎?”玉鱗介略放低腰,傾就身體,輕咳一聲,眉目里染了三分邪魅……
“額……如此,還是算了。”調笑他果真是不成的。
前廳和后院間隔了一道高墻作為通天的照壁,一條狹長的過道以金磚鋪就,且只在兩側各開了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偏門。說是偏門,其實更像是在整堵青石墻上鑿出兩道口子,工匠們做得粗略的緊。但,在如此顯得有些疏陋而多余的高墻正中卻設了個細致的壁龕,其上特意雕刻了栩栩如生的蝙蝠子,也不知這主家的心思究竟是如何的。
繞過回廊,捋發抬眸,沖入眼簾的景象饒是離開此地多年再憶起時,仍舊只得嘆為觀止四字……
原先洛初語覺著這棟宅子頂多是兩進三間,現下看來判斷顯然完全是錯誤的。單這后院便最少獨占了三進,主家卻只在最靠墻的邊側建了棟三層小樓,應是用于防范小賊從后躍入或是偷覷宅內景致。
其余三面近墻部分全做成階梯狀竹槽,最底下一層較寬往外延伸數丈,逐層略有遞減。槽邊以竹藤搭建而成,每一側皆為五層,每一層上鋪了不同質地的土泥或砂石,邊縫有干草包裹,抹上桐油和石灰水防漏,如此一方花圃變成了。由于竹節被打通,鉆上一排小孔,再每一層的底部按了一條貫通的副槽,通往墻角每側竹圃的相連處,設一個總排水口,排水去污泥問題也得順利解決。
每一層竹槽都載種了不同種類的花草藥苗,因不同的門類,放置的泥土的質地、粘度、濕度等等都不盡相同。如墨蘭喜濕潤,泥土不僅肥沃濕潤且在通透性上也要求甚高,因而鋪了小塊的鵝卵石,底層竹子的孔也開的略大,既方便排水又能透氣。
若“僅僅”是如此的竹圃,或許只能致使洛初語短暫的失語驚神,真真讓她終身惦念的便是整個院落的中軸地帶。
院子中心是一個徑長約十步的滿園,驚人的是,往下竟挖了足足四丈有余,更駭人的則是通地被分割成了上下兩層,以一人環抱的八根石柱支撐。
從進入后院,玉鱗介的眼一瞬也沒從洛初語嬌顏上移開,沒錯過她一刻的驚駭之色。他抬起手指捏捏她秀氣的下巴,“下去瞧瞧。”他不介意她繼續慌神,這樣的她有些呆愣卻更為可愛。不過下去的道路僅有一排竹梯,稍不留神可能會失了足,因為只得提醒她回神。
下了一層,才發現,內部徑長估計在二十步以上,第一層與地面及第二層的間隔都在二尺左右,橫面全鋪滿柏油藤條,又貼上一指寬的石塊,保證上不漏水,下不滲水。
近地面的第一層被隔成三十六間小屋,玉鱗介領著她大致繞了圈。有幾間放的是地面竹槽內的產物,或風干成片或碾磨成粉或熬煮成汁,年代品目都標的清清楚楚,粗一看,有些竟已貯藏了將近十余載。除卻這幾間,這層收置的多為四海內外的珍品,尤以藥用為最,當然毒物品類也不少。之所以要隔成這么多小間,實為舉凡時間萬物,都遵循相生相克之道,更遑論是奇珍異品,若想長久的貯存,還得按著萬物原始的習性歸置。
再往下一層,卻不似上層那般繁復又是隔間又是木盒,整一個圓環狀大通室,內部用楠木沿著屋室走向做了三排環室書架,凡隔丈就有愿意盞雙龍吐珠燈,而珠則是槐江獨有的瑯玕珠。此物洛初語也不過只在父親的書冊中見過,卻不知這平民宅邸竟有數十顆,且顆顆飽滿潤澤、清亮如月。如說山莊暗室內的夜明珠似明火的話,那將這兒的瑯玕珠比作金烏也不足過了。
不論書冊、書架還是地面,都未沾染塵埃,亦沒有半分污損,該是有專人日日打理清掃的。也是了,瞧瞧這兒,全是些萬金難求的孤本,洛初語本覺著他書房內的藏書已屬精品,卻不想這兒還有個似是歷朝歷代的絕世總覽。
“這本、這本是前朝厲卿的逐年家訓!”洛初語雙手端著,一臉難以置信。
玉鱗介卻只瞥了眼書冊,迎著她錯愕的眉眼點了點頭,不咸不淡道:“恩,這本是厲卿的手書原本,夫人若喜歡自可以拿去。”
“別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你可知道世間有多少文人志士崇敬厲侍郎,當年他屈死冤獄,時至今日,處處年年可見祭拜之禮。于這冊逐年家訓,世人莫說是擁有,即便是得窺一目也如朝聞夕死般足矣,到你這卻好像就是本小兒書了。”她雖然對厲卿不若現今世人那般推崇,不過,這本書思想深邃,發人深省,言辭又犀利磅礴,實在難得,何況這還是他的手書真跡,對他的輕飄態度還是頗有微詞的。“這主家姓顧吧,我若隨手拿走了,主家發難當如何?”雖猜出這兒或許同他有牽連,但還是問清楚為好。
她問是如此問,卻不見她離書松手,玉鱗介勾著嘴角道:“這會兒才想到要問主家吶,不會太晚嗎?”望著她傳來的嗔意,笑道,“安心,這處宅邸也在我名下,現下自然也是夫人你的。”
“為何主家姓顧?”
“別多想,我母親本姓顧,這兒原是母親的住處,她走后便留給了我,只是宅邸的名未曾改動。”
第一次聽他提及母親,話語里傳來的意調也很平淡,外間的傳聞若屬實,他尚在襁褓之時,母親便辭世了。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洛初語隨他踏出了書閣。
中庭擺了竹制桌椅,顏色已經偏暗橙色,不是新制的,坐上去覺不著涼意,反而沐著頂頭的陽光,甚為溫和。
“這兒有如此多類目的書冊,不會連那些人心心念念數十載的叱空變也有吧?”想換個話題,她便隨口一問。
玉鱗介哼一聲,仿若不屑道:“這整間的書閣若是能找出本教人習武之書,大概就是<杏林廣記>了。”
據她所知《杏林廣記》是本醫術啊,哦,對了,這本末章確實有些強健體魄的拳腳比劃之術。
一代嗜武成癡的江湖大俠之子,不擅武便罷了,似乎還破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