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小蘭就來到了永春哥家自留地的地頭。可愛的救命水緩緩流進玉米地,水在玉米地里流動時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水流入地縫形成氣泡的咕咚聲。小蘭站立在地頭,心砰砰地跳個不停。此時,她可以隱約地看見永春哥在地的另一頭正在忙活著。
看到永春哥,小蘭更是激動不已,但是她沒有大聲呼喊,而是把涼鞋脫掉,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沿著另一個地棱,悄悄地朝永春走了過去。
小蘭小時候就很漂亮,如今女大十八變,她更加漂亮了,紅潤的臉蛋,細長的睫毛,水靈靈的眼睛里鑲著兩顆黑葡萄。杭州水多,氣候濕潤,受惠于這個緣故,小蘭現在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個西北的姑娘,而更像南方的大家閨秀了。
小蘭離永春不到兩米的時候,永春依然沒有覺察到小蘭就在他跟前,背對著小蘭揮汗如雨地加高著地棱。
小蘭很急切地盼著見永春哥,她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看到過永春哥了,但是當永春哥近在眼前的時候,她卻激動地說不出話,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注視著他。
永春上身沒穿任何衣服,光著膀子,爭分奪秒得忙碌著,就如同醫生正在搶救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樣。他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結實的肌肉在用勁的一瞬間,鼓成一塊一塊的,真不亞于健美運動員,渾身都展現出成熟男人的魅力。經過多年的農活勞動,他的身體已經結實得像一堵推不倒的墻。永春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就好像剛剛洗過臉,還沒有用毛巾擦過一樣。他用鐵锨在地里把鏟好的土堆在地棱上,然后用锨背拍打砸實在,必要時的時候還要腳使勁踩一踩。他干起活來不但麻利,毫不拖泥帶水,而且十分仔細用心,鏟土時小心翼翼,生怕鏟到玉米的根,玉米就如同他的寶貝蛋一樣,他絲毫沒有馬虎了事。現在,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農民,一個種莊稼的好把式。
“永春哥,我回來咧”。小蘭銀鈴般的聲音響起,用武功的方言親切地說道。
永春一直在鏟土壘地棱,竟然沒有發覺旁邊有人,也許火辣辣的太陽實在太厲害,把人照得都眩暈了,好像人的感官都鈍化了。
被小蘭突如其來的一叫,永春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從哪里竄出來的野兔。
“哎呀,小蘭,你這一下子把我嚇得不輕,咋不念不傳地躲到我身后,剛回來?”,永春嗔怪地笑著說道。
“哈哈哈,小蘭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說道:“誰要你干活干得那么投入呢,我早上11點半到的家”。
“哎,莊稼是咋農村人的命根子,這玉米要是再不澆,恐怕這一料子莊稼清白了(顆粒無收)。咦!小蘭,你咋還光著腳呢,小心麥茬扎破了腳!”
“沒事,沒事,這樣光著腳踩在咋家的土地上踏實舒服。”
“不行,不行,你還趕緊把鞋穿上到地頭等我,再過半小時地就澆完咧。千萬不敢把腳給扎破了。”
小蘭根本不聽,反而將腳踏入水已經漫過的松軟的地皮中。
“我喜歡這樣,這樣涼快,這樣就可以找到小時候的感覺,小時候天熱的時候我們不就是經常這樣的嘛。”小蘭咯咯的笑著說道。
“你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娃。”
“嘿嘿,你說對咧。”
永春一邊忙澆地,一邊跟小蘭聊天。小蘭聊了一會,就不吭聲了,好像有什么心思。
永春跟小蘭從小一起長大,小蘭有沒有心思,他很快就能覺察出來。
“小蘭,你咋咧?有啥事?看把你愁得!剛才還還好好的。”永春一邊鏟土,一邊關切地問道。
“永春哥,再過一年,我就要畢業咧”,小蘭低聲說道。
“畢業了是好事么,這樣你就可以上班掙錢,給你爸媽減輕些負擔。畢業后你有啥打算呢?。”
“當初高考完了,我之所以選擇了浙江農業大學,就是想能學到農業技術,畢業后回家鄉,改變家鄉窮困落后的面貌,讓鄉親們都能過上好日子。我是學農業的,故鄉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所以打算畢業后回咱村,推廣科學種地種菜,咱們村一直都采用老辦法務農種菜,小麥、玉米和菜的產量都很一般,要是能采用最新的技術,到時候產量最少能提高50%。”
“你再甭胡說咧,書難道把你念瓜(傻)咧,你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大學生,應該到大城市去,到咱這農村豈不是大材小用?杭州那么好的地方,你也不考慮在那兒安家嗎?。”
“哎,永春哥,再甭提了,這些年在杭州上了幾年學,我也在杭州周邊的上海、蘇州等城市也游玩過,但還是覺得無論走到哪里,還是覺得咱家鄉好。在杭州吃不上扯面、肉夾饃、湯湯面(旗花面)、面皮子(涼皮),更聽不到咱漆水河里青蛙呱呱的叫聲、地里蛐蛐的交響曲,也看不到晴日夜空滿天一閃一閃繁星,更甭提要看北斗七星了。杭州雖然一年四季都有綠油油樹木,但是四季不分明。那像我們老家,一年到頭四季分明,春天一來,連小草散發出來的清香都足以讓人陶醉。現在我都能聞到了玉米葉子散發出來的香味呢。我愛咱們家鄉不光光是因為這些,“更重要的是——”
“是啥?”永春感覺到了小蘭說話慢慢吞吞,話里藏著話。
“更重要的是,我有了——有了心意的男朋友。”小蘭潮紅著臉,微微地低著頭說道。雖然低著頭,但并不怎么特別害羞,她畢竟還是在大城市呆過的人,見的世面多。
永春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小蘭已經長大了,是應該找個體面的對象的時候了。永春停住了手頭的話,若有所失,木木地嗯了一聲,就沒再吭聲。
小蘭看出了永春的心思,就問道:“你難道都不問問我的這個對象姓啥?叫個啥名字嗎?你能不能猜猜他是誰?”
“我——我哪能猜到呀,天地下有那么多的人呢。”永春失落地看著血紅的晚霞里裹著個黃紅的太陽。
“永春哥,其實,其實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話的時候,小蘭拿出手絹給永春擦汗,并趁著永春不注意,快速地在永春的臉上親了一口。
永春被小蘭這一親,臉火辣辣得燒,幸福的暖流瞬間流遍了全身,渾身流出的汗水,就想剛剛淋過雨了一樣。被小蘭這么親,他整個人就像被人施加了“定身術”一樣,僵立在了原地足有半分鐘。但他又很快麻利地抬起頭,像做賊一樣朝四周慌慌張張張望了一圈,生怕被其他人看見,尤其是熟人。
在張望的時候,永春冷不丁地看到,地里的水早已浸滿,偷偷地都沖出了地畔,調皮搗蛋地跑下山溝。
走在回家的大路上,村里人都喜盈盈地看著他們并肩往回走。大家都說,他們真是天生的一對,從小就形影不離,要是能結婚,再生幾個胖娃娃,那是真真是天底下再美不過的事。
整個回家的路上,永春頭都半低著頭,生怕遇到熟人。小時候光著屁股蛋兒,跟小蘭在漆水河里一起游泳、戲水的時候,倒很自然,毫無害羞的感覺。現在甭提有多么別扭!村子里人的眼光就像一把把鋒利的箭,能把他戳穿!此時,小蘭反而很自然,很大方,碰到熟人就一個勁兒熱情地打招呼。
永春心里也美滋滋的,但是這美滋滋的辛福感很快就好像被發了大水的漆水河的水沖得不知蹤影,被他心里另一種想法取代。雖然小蘭心甘情愿,但她爸媽不一定同意,況且他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個泥腿子,怎么配得上即將吃上商品糧并成為國家干部的小蘭?他跟現在的小蘭,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了,他們現在差距太懸殊了!永春感覺他好像就在山溝里,而小蘭則站在高高的山頭上,遠得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