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時候,我和王校尉商量想要先去南邊的山里探一探,好為年后請軍清剿做準備。王旋原本打算與我同去,我沒同意,畢竟城中還需要人來鎮守;他又要給我一隊人馬,我也拒絕了,去察探敵情用不著這么興師動眾,三五人就足夠了。我讓他先去尋幾個熟悉南邊山中地形的人,然后挑幾個軍中精壯,帶上五日干糧用具,就準備進山了。
這次出來,除了秦鎧跟著我,我還帶上了小黑,畢竟在山中他比我們要有優勢些。
我們這一行十幾個人沿小道入山,路上但凡能夠打獵,就絕不先動干糧,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多堅持幾天的。
一路上我從跟隨我們的山民那里了解到這山中除了盜匪之外,還多有妖怪,自岐山至此,狐妖盛行,有許多村民都因為受到狐妖魅惑而進入深山而再也沒有出來過。
聽到這里,小黑從我領口鉆了出來,嗚嗚哼了兩聲。我一手把他塞了回去一邊繼續向山民詢問。
從這條小路前往匪寨要先繞進深山,然后可以探入匪寨后方,在那里可以俯瞰整個山寨。
我有點奇怪,這么重要的哨點難道沒有匪徒看守嗎?
山民說要上那座山崖必須要從山背面的凹口上去,而那凹口下據說有妖怪出沒,盜匪曾經派出過幾波人上去,都杳無音信,所以那里才沒有看守。
而這山民曾又一次誤入那山坳,那里除了有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其他別無異樣,他還登上山頂俯瞰過整個山寨。
我聽得將信將疑,但還是寧信其有,就算是妖怪作祟,我們這里也不是毫無辦法,雖然小黑派不上多大用場,但好得也算是只妖,遇到同類他還是能感覺到的,這樣我們就能先發制人,提前做出行動了。而且在我手中還有一道最后的保命符。
在山中行了一日,越往深處走積雪越厚,枯枝白雪,流水潺潺,偶有松鼠在枝頭跳躍,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一行人。
夜里我們依著山澗在高處搭營,山民和兩個隨從一路上打了些野味,這個時候便生火烤了起來,肉香四溢,我隱隱覺得四周有什么東西在窺探著我們。
我把小黑放出來,他在我們周圍跑了一圈,嗅了一遍,確定沒有異常之后才又跑了回來。這個時候秦鎧已經把烤好的肉撕下來了一部分留給他,當然還有烤之前剔下來的碎渣。小黑在一旁吃得生猛,我們則圍著閑聊起來。
留在火堆旁沒有巡夜的軍士跟我說起城中的事情,抱怨長安因為重建,倉廩殘缺的情況下,朝廷還要征糧,害得城里城外怨聲載道,民眾逃的逃,散的散,如今長安戶口十不存一,怕是付不起下次的征糧了。
長安的軍士多有不安,怕朝廷降罪于此,而逼之更甚的則是函谷關守軍,他們的糧草是長安直接供給的,現在長安沒有存糧,他們隔幾日就派人來催收,鬧得關系十分緊張。
他說的這些我大概都知道,畢竟有些事就是直接由我經手的。停止長安及附近村莊征糧是我下的命令,希望農民能休養生息一年,來年農力恢復,糧草富足再說。而拖欠函谷關的糧草供應更是我直接給王旋的指示,其一是我確實沒有余糧可供,其二我希望能通過函谷關守將盧琛之口將長安現狀告知朝廷,讓朝廷重視起來,畢竟現在當政的大皇子更信武將的說詞。
一夜暫眠,次日清早我們就繼續往山里走。山谷中山風凌冽,我們沿著山溝往山腰上走,想要翻過這座山。林中不時有鳥鳴猿啼,落雪簌簌,小黑跑在山民前面探路,來回奔跑吼叫,為我們報告前方路況。
臨近中午,就在我們準備尋找一片空地暫歇的時候,灌木叢中忽然發出小黑的狂吠。我一個激靈,秦鎧比我更快一步已經奔向了那片灌木叢。其他人見狀也要趕過去,被我及時制止,我讓山民及其他幾個軍士留下,自己帶四名軍士過去察看,并囑咐留下的人若是太陽入山時我們還沒有回來,就立即趕回昨夜的營地,修整一晚后就馬上趕回城中將我失蹤的事報知王旋,他便知道該怎么做。說完我就去追秦鎧了。
“秦鎧?”我喊道。
“先生,這邊!”一棵劇烈抖動的樹下響起秦鎧的聲音。
我們馬上追了過去,沿著腳印,我們越追越遠,不知過了多久走出多遠,我們才終于追上秦鎧。他正躲在一片灌木叢后看向不遠處。
我悄悄湊到他身邊,問他發生了什么。他指著不遠處的身影讓我看。
“我追上小黑時看到他正追著一只三尾狐貍,他們扭打糾纏在一起,我本來想去幫忙,可是被他們跑走了。等我再追上他們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鼻劓z低聲說道。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小黑正圍著一個比秦鎧小一些的少年撕咬,時不時還撲倒他身上亂抓亂咬,少年的衣衫都被抓破咬爛了好幾處,不過這少年也不是好欺負的,他畢竟有人形,一掌一拳打在小黑身上也讓小黑吃了不少痛。
“你是說這個少年是那三尾狐?”我半指著那少年問。
秦鎧猶疑地點了點頭。我把藍翎劍塞給他,示意他見機上去幫小黑一把。秦鎧點點頭,抓住少年背過身去的一霎那沖了出去。秦鎧出現在少年身后準備拔劍時,少年似有預感地回頭瞥了一眼,驚懼之下,少年突然變回了狐貍身,然而秦鎧劍已出鞘,揮舞中歪打正著砍掉了三尾狐的兩條尾巴。三尾狐歪倒在地,看上去奄奄一息。
我和其他人從灌木后走了出來,小黑邀功般地朝我跑過來,我順勢抱起他,他便在我懷里蹭起來。
“怎么樣,秦鎧?”我問。
秦鎧探了探三尾狐的脖頸,搖了搖頭。隨后他又去撿那斷掉的兩條尾巴。手還未觸及到尾巴上的毛,秦鎧就突然臉色一變,回頭大叫到,“不對,是假尾巴!”
話剛出口,躺在雪地上的三尾狐就一個打挺,翻身一躍準備跑走。
千鈞一發之際,我指著那三尾狐大喊一聲“縛”,他便如被五花大綁一般立即停止了動作,再次倒在雪地里。
這是武陵道人教我的對付修為較低的妖怪的法術,原本是為了以防萬一小黑突發魔性控制不了的情況,沒想到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小黑從我懷里蹦下去,忿忿地對著三尾狐吼叫,還要去咬他。
“小黑,住口!”我忙攔住他。
“嘿,原本以為是只三尾狐,沒想到是只普通狐貍粘了倆尾巴充數啊,哈哈?!鄙砗蟮膸酌娛恳姞畲蛉さ馈?
“我才不是普通狐貍,那就是我的尾巴!”三尾狐突然開口說話了。
眾人問聲一驚,嚇得連連后退。唯有我和小黑沒動,因為我知道他沒能掙開束縛。
“既然你會說話,那就方便多了。”我拿過藍翎劍敲了敲三尾狐的腦袋,“我問你三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回答我,讓我滿意我就放了你,不然我就拿你做個圍脖。”
三尾狐縮了縮脖子,看我們人多勢眾,我又會些法術,只得答應。
“那好,第一個問題,這山里還有別的妖怪嗎?”
三尾狐點了點頭。
“山匪寨子的后山有進無出是怎么回事?”
三尾狐身子僵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
這樣的表現明顯就是在隱瞞,不過我也不想逼得太急切,就先問他第三個問題:“你來這里做什么?”
三尾狐再不說話。
小黑圍著他又要上去咬他,這次我沒有阻止,小黑最知道該怎么折磨他。
三尾狐在地上被小黑逗弄得打起滾來,連聲求饒。
“你們跟我去一個地方就知道了?!比埠蠚獠唤酉職獾卣f。
小黑和秦鎧同時看向我,我知道他們想說這里面有詐,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隱隱覺得這一遭有一種在晦光寺的感覺,這其中一定有什么在作祟。
秦鎧找了條繩子拴住三尾狐的脖子,讓他在前面帶路。小黑跟在他身后以防陷阱。我拿著三尾狐的兩條尾巴仔細研究,瞥見他不時往回看我,便問他是不是想要回尾巴。三尾狐點頭。我便趁機問道:“剛才你說這是你的尾巴,可為什么秦鎧用劍砍掉你的尾巴卻一點血跡都沒有?而且就這尾巴根部的斷口來看,得有些年頭了吧?!?
“我說了你就還我嗎?”三尾狐反問。
“讓我相信我就還?!蔽夜室馓Ц呙佳?,作出你休想騙我的樣子。
三尾狐頓了頓,半天才開口說道:“我用了一族的禁術,用兩條尾巴換了人形?!?
小黑聽了,忽然羨慕起來,抓著他要問那禁術。我咳了一聲,他才放開三尾狐。
“那剛才這尾巴又怎么出現在你身上了?”我問。
“那是我讓姑姑幫我接上的……”三尾狐越說聲音越低。
“這山中還有多少你的族人?”我接著問。
三尾狐警惕地看著我,我笑了笑,“怕我找你一族麻煩?我還沒閑到那程度,你不說也罷?!?
走了約一個多時辰,我們來到一個山坳中的洞外。我們互相對視一眼,心里大概都有了一個猜想,這大概就是山民說的那個洞口。我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光看向三尾狐,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引誘人們落入陷阱的誘餌。
“先生,我先進去看看。”秦鎧主動請命。
“你帶著小黑,你們一起相互有個照應?!蔽野阉{翎劍也給了他,雖然楊薊最近又不知在修煉什么沒了聲信,但好歹有個萬一也能照應一下。
待他們三個進去,我便在外面觀察起這個洞口來。這個洞口位于山坳深處的山腰上,錯入山巖,周遭林木茂盛,唯有洞口邊緣寸草不生。洞口內外的巖石發烏,摸起來濕濕的。洞內地下巖石棱角模糊,應該是有一定的磨損,而且痕跡不舊,應該是最近還有這種情況,不是那只三尾狐造成的就是有別的人經常出入這里。
就在我正想得出神時,洞內忽然傳出一聲秦鎧的驚叫,我忙連喊兩聲,卻再也沒有回應。我再探藍翎劍的位置,發現他們已經離我很遠了,但藍翎劍和楊薊的氣息都在,應該沒出大事。我讓軍士們在洞口等我,若太陽落山我還沒出來,就立即原路返回。接著我就進洞去了。
一開始還有洞口的余光照進來,能夠看清周圍的山石,等到拐過一個急彎之后,眼前便是一片漆黑。我在拐角口準備點個火把,沒想到腳下無意間往后挪了一步,身體便一下子失去了中心,往后倒去,掉進了一個坑道,連滾帶爬地不知摔進了什么地方。
我倒在地上抱著腦袋,七葷八素的渾身疼痛。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手腳就突然被人綁了起來,嘴里還塞進了不知是什么的東西,好像布料卻有一股血腥味兒。
眼睛漸漸適應周圍的黑暗,我看到前面有一片黯然的紅光,紅光中有個身影,身影后面還拖著幾條長長的綺帶。
那個人抓住我的領子把我往那片紅光處拖,能感覺到他拖得很吃力,呼吸很重,腳力也很重。
隨著越來越靠近那片紅光,周圍也看得越來越清晰,我看到了在紅光邊緣靠在巖壁上的秦鎧和小黑,他們也被五花大綁著,但秦鎧好像暈了過去,只有小黑在不停扭動。
小黑看到這邊有人過來,先是停下了動作,而后又大聲嗚咽起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當然,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而且此時我也看清了拖著我的人和那紅光里的黑影。
拖著我的是三尾狐,已經變成了少年的人形。而那紅光里的黑影,是一個穿著烏紗的女子,身后的也不是什么綺帶,而是九條黑色的尾巴。
九尾狐。我心中大吃一驚。傳說中的九尾狐居然會在這里,而且居然被我撞見了,真是好死不死,倒了大霉。
穿著烏紗的女子邁出玉步,款款而來,婀娜妖嬈,轉眼間就來到了我面前。不知什么時候三尾狐已經不見了,秦鎧和小黑也不見了,整個洞窟內就剩下我和面前這個女子。
女子緩緩俯下身,面紗飄動,露出半張嬌美容顏。其頜如菱角,紅唇似珠,鼻翼輕巧,玉面粉頰,必然是個絕世美女。
“公子……”女子柔指微抬,指尖輕挑,勾起我的下頜,用惑人心神的聲音說道。
我心有所動,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她卻突然像被針刺了一般,猛地直起了身子,眨眼間便退回了原處,而我也再次看到了拽著我的三尾狐和秦鎧、小黑。
“姑姑,怎么了?”三尾狐不解地問。
“今日真是奇怪,你從何處引來的這些人?”女子問。
“山中,他們是官府的人,洞口外還有幾個官兵守著?!比埠卮?。
“不對,這兩人身上有魔氣,”女子看向躺在一旁的秦鎧和小黑,然后轉向我,“而他身上有仙氣?!?
“仙氣?”三尾狐吃了一驚。
“仙氣?”我也暗暗吃了一驚。
“你是什么人?”女子問我。
“京兆尹,長安督工,劉銘?!蔽也槐安豢?。
“你身上的仙氣從何而來?”她又問我。
“我不知道?!蔽姨谷?。
“你沒修過道嗎?”三尾狐問。
“沒有?!蔽艺f。
“沒有?”三尾狐驚訝,“那你怎么會法術?”
“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會了?!蔽艺f。
“什么法術?”女子問三尾狐。
“他之前用法術將我縛住過?!比埠f。
“你從哪里學到的法術?”女子問。
“武陵道人那里學的,從凌霄宮司馬青云那里也學過一些?!蔽依蠈嵔淮?。
女子低頭不語,對我所說的兩人毫無反應。這時,三尾狐悄悄過去向她解釋。我看到她聽著也不為所動,心想這九尾狐果然名不虛傳,絲毫不懼這當世的幾位高手。
女子原地踱了一圈,轉而又問我秦鎧和小黑身上魔氣的事情。我也只能老實交代是在會稽山中偶然發現封魔匣所致。不過我其實并不知道秦鎧身上的魔氣是怎么回事,猜想應該是指他身上的藍翎劍,但楊薊身上就算殘留也應該是冥族氣息啊,總之先蒙混過去再說吧。
“封魔匣……”女子一字一字呢喃,緩緩轉身,現出被她擋在身后的東西。
于是我看到了一個令我非常不想再回憶起的東西——封魔匣。
“君王浴火,星辰墜落。姬從岐去,姬從岐來?!本盼埠呑哌吥?,走到了封魔匣邊。
“一千年前,女媧大神將散落在此的魔君元神封印,并交由我看守。后來有人將封魔匣交給了我,讓我得以節省法力延長封印。但是現在,我的力量已經枯竭,封印幾近崩潰?!彼龘崦饽徽f。
“姑姑。”三尾狐擔心地喚了她一聲。
我感覺到地面開始微微顫動,洞窟上開始有灰塵石子掉落。
“時候到了,”女子放松般地輕聲說,“過了太久,竟然才意識到,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該意識到的,你身上的仙氣就是女媧大神的指示?!?
“姑姑!”三尾狐大喊,想要靠近,卻被那紅光彈開了。
“離開這里吧,三尾,你這些年的陪伴讓我很開心。大王,姬時時刻刻都在想你……”九尾狐俯在封魔匣上,溫柔地撫摸著它,好像那就是她口中的大王的臉龐。
洞窟開始晃動起來,隨時都有可能要坍塌的樣子。
“公子,”九尾狐突然喚我,“你既能收留這小黑狼在身邊,可否也給三尾一處容身之地?”
我有些慌亂,看著搖搖欲墜的洞窟,哪兒還有心思考慮,整個人像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答應她。
九尾狐安心地笑了,一塊巨石突然落在我們之間,擋住了我們的視線。
我先爬到秦鎧和小黑身邊給他們松綁,打醒了秦鎧,讓他們快找出路。然后又跑過去抓三尾。
三尾還想往里面去,被我死死拽住,一邊與他角力一邊拉著他躲過不停落下的碎石。大急之下,我下意識地施法將他縛住,背起他就往外跑。
原路的坑道雖然陡峭但還好結實,并沒有坍塌,我們手腳并用,顧不得被石塊磨破的傷口,忍著疼痛急匆匆地往上爬。
一直到我們跑出山洞,撲在守在外面軍士的懷里,才敢回頭去看。洞內一股煙塵撲了出來,彌漫著散去,我知道封魔匣的封印已破,但還好暫時被壓在山中,不能作祟。
一口濁氣呼出,我咳嗽著讓軍士快帶我們離開這里。這一關過去,就距離這次的目的地又近一步,我們要趕快和山民會和,讓他繼續帶我們去匪寨后山。
“呼,好險,差點就折在里面了?!蔽遗闹馗人灾?,想把吸進肺里的灰塵咳出來。
“先生,您給王校尉留了什么計策?”秦鎧忽然好奇起來。
“我讓他收到我失蹤的消息后就上書請兵來清剿山匪。”我邊咳邊說。
“嗯?不是前來救援嗎?”
“不是,我不是要緊所在。等到書到朝廷,王校尉才會將我被山匪所劫的消息上報朝廷。這樣接連兩封急書,一定能堅定朝廷發兵的決心。”
“為什么不先把您的消息報給朝廷,大臣被山匪劫持才更為嚴重吧?”秦鎧有些不明白。
我搖了搖頭,“在大皇子看來,文官是沒有軍情重要的,相比于調兵,我的事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必須先呈報調兵之事引起廷議,再報我的消息,朝中大臣才會在廷議上支持發兵。不然若是只有我的消息,一定會被大皇子按下的?!?
如果是這樣,那不光是白跑這一趟丟了性命不說,日后更會讓那些盜匪肆無忌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