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3321字
- 2018-05-06 20:55:00
越俞和死在越家莊,這是一件比當年越俞遠死在陸氏床上更令人驚恐的事。無論是誰下的手,目的都是越家莊,甚至是白璧。是她的到來催化了很多本來可以慢慢來的矛盾,讓很多事在短時間內就無法再繼續下去,讓很多本該在長時間里慢慢形成的事情在短時間里快速發酵,連緩沖的時間都沒有。
越俞和不過是他們之間對弈之下的犧牲品。
這一局,是她輸了。
白璧臉色慘白,手中的山河落仿佛千鈞之重,因為上面懸著一個無辜的好人的性命。白璧眼前反復回放的都是越俞和溫厚的眼神,帶著點親切的責備的笑眼,他是長者的性子,寬厚而溫和,不激進,很平和。
但現在這個好人死了。一個好人死了。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白璧臉上冷冰冰的帶著殺意,一路闖進越云的院子。她本來打算去找霍尋玉,但一想,越云才是越家莊真正的掌權人,只有他站出來,才會有后面的繼續。而此時,越云會不會又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人?
越云的態度才至關重要。
白璧冷靜下來之后,思路清晰很多。她本不是容易沖動的人,剛剛不過是在巨震之下一時失神,很快反應過來,她立刻想到她這么快知道越俞和的死訊本就是一個偶然,就是布局之人都未必會預料到的變數。她出了傅川的院門之后,不過隨意走走,后來聽見前院的喧嘩聲,一時好奇趕過去……
而且她還帶走了山河落。
經過小河的時候,她隨手將山河落扔了進去,一代名器沉入淤泥之下,沉默的河水不會訴說,越俞和也不會了。
在如今的越家莊里,她最相信的唯有紀行之。
越云果然還不知此事,聽聞她三言兩語說完,整個人頓時頓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后,白璧幾乎覺得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嘴唇蠕動了兩下,低聲道:“又來了……”
若非紀行之之前跟她講過越俞遠的事,她還不至于幾乎在一瞬間反應過來越云話中的意思,但此時她明白了越云的話,卻只能沉默不語。
如果是之前越云是順勢而為,那么如今到了如此地步,確確實實是她的緣故。
越云很快地從書房中回來,帶著一本書和一把刀,白璧莫名覺得眼熟,又一眨眼,方明白,這是越云的刀,是越家莊莊主的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碎萍”。幾十年前江湖中曾經最有名氣的四把名器:劍門的“浮光”劍,越家莊的“碎萍”刀,天山的“醉生”劍和隴川白家的“震胡”刀。到如今,“醉生”和“震胡”已失,“浮光”劍主身死,竟只剩下越云手中的這把“碎萍”刀。
越云沉沉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想不到到了半截身子埋進了土里的時候,竟然還要再祭出這把刀。老了老了,還要去勞動這把老骨頭。”
他把那本書推給白璧:“來不及跟你說了。我知道的全部東西都在這本書里,你能看懂多少就多少。”他不緊不慢地交代遺言一般,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正色道:“阿璧,我跟你說的,我和你父親的交情,都是真的。我想把你收入越家莊,也是真的。這個世上很多東西都是假的,但不是全部都是假的。”
這老狐貍到最后說話還是這么云遮霧繞恨不得拐上七八個彎的。白璧看著他,直接問道:“你說的是誰?”
越云大概多少年沒見過這么有人這么直白地和他說話了,微微一怔,隨即便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這句話白璧信了。點了點頭,拎著刀出去了,臨去前,頭也未回道:“大師兄還躺在前院。那把山河落被我扔進了前頭的那條河里。”幽幽嘆了口氣,白璧道:“越叔叔,我懷疑過你,但也沒有不信你。我信越家莊的情義,我不會袖手旁觀。越承寧我會盡力保住,你可放心。”
說完,也不待聽越云的回話,轉身便走。
順著來路走回去,便見不少這些日子住在越家莊的江湖人們喧喧嚷嚷地吵鬧著,看起來都不過在看熱鬧,但久歷風雨之下,這些江湖人還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防身的兵器絕不離手,口中雖在交談,目光卻十分凝重警覺。白璧靜靜看了兩眼,輕輕繞過了前院,去找紀行之。
這些喧嘩早已驚動了紀行之。紀行之等在小七的院子里,和小七一起等白璧回來。卻見白璧近乎狼狽的模樣——長裙被撕下大幅,衣角還帶著血,早晨小菊給她梳好的漂亮的發髻已將散了下來,被白璧隨手草草束起,全然不是離開時的模樣了。紀行之還記得她是去見傅川的,不由皺眉道:“藥王谷的人出事了?”
“不是藥王谷,”白璧語速很快,“大師兄死了。”
紀行之驚駭道:“大師兄?!”
誰都不會預料到,最平易近人溫柔可親最不會得罪人的大師兄,會死在自家院子里。小七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驚恐,被白璧隨手塞了一把短劍拎起來,道:“我們先去看看大師嫂,如果情況不好,你帶小七和越承寧先走。”
這個爛攤子,她不能丟下不管。白璧心有愧疚,只能盡力彌補。小七幾乎是被白璧一路拎過來,擱在門口后,推開門,正好撞見手握長劍的大師嫂四目相對。大師嫂出身衡山陸家,并非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尤其是在守護自己孩子的時候。白璧甫一進門,長刀就與大師嫂的劍交了一個回合。
陸氏一見是白璧,微微一怔,竟笑了笑,放下劍,輕聲道:“是阿璧啊。”
越承寧已經十四歲了,和當年白家出事時白璧一樣大,手持長刀守在房門前,白璧心念一轉,立刻明白屋里的應該是越俞和和陸氏的小女兒越承逸。越承寧性子長相和越俞和非常相似,寬厚溫煦,有古君子之風。白璧看著站在屋門前看起來就十分緊張的越承寧,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陸氏輕聲道:“從劍門柳掌門去世之后,公公就讓我準備好,若情況緊急,讓我和俞和帶著孩子回衡山。后來你來了,公公說必要時,可將孩子托付給你。剛剛前院出了事,我就想你該來了。”
白璧皺眉道:“越莊主早就察覺情況有異了?”
陸氏也不知道。這個院子毗鄰主院,前院的喧嘩聲隱隱傳來,耳力好些的早就明白發生了什么。衡山根基深厚,陸氏亦是習武多年,只怕早就明白了越俞和的情況,卻仍能鎮定地將身后之事交托,白璧不由地對眼前這個女人產生了敬意。
她原先不過以為陸氏就是普通的越家莊女眷罷了。現在看來,越家莊果真沒有庸人。且越家莊根基深厚,此時是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等事情稍過,越家莊定會有人出面來解決剩下的事。
她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要在這陣子混亂里,保住越家莊的血脈,免得有人渾水摸魚,到頭來追悔莫及。
大師嫂神色鎮定,招了招手,讓越承平帶著越承逸過來。正準備將這兩個孩子托付給白璧,就見白璧打開院門,示意紀行之進來。大師嫂吃驚地看著紀行之河小七,只聽白璧道:“大師嫂,越家莊此時情況不明,越莊主年高,我既然算是越家莊的入門弟子,就有我的一分責任。你和我師兄帶著孩子先走,我留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天知道把孩子托付給他們之后大師嫂會干出什么事啊!
而且讓紀行之帶著小七和越承平沒關系,但若讓他獨自帶著越承逸,確實不妥。白璧順水推舟地把陸氏也塞了進來,陸氏身手雖然一般,但總歸不是只能拖后腿的弱質女子不是?
紀行之之前剛來的時候曾受過大師兄和大師嫂的招待,對陸氏也不陌生,兩人點了點頭,就先行一步,帶著幾個孩子離開。臨走時,紀行之還對她抱怨了一聲:“你看現在這副情形,我帶著大師嫂走妥嗎?”
“事急從權,”白璧推了他一把,臉色凝重:“今日一戰,恐怕是個大劫,越家莊能保住一人是一人,你別老夫子了。”她完全不覺得眼下的情形還有半點樂觀的跡象,正色道:“大師兄且不說,除了之前大師兄提起過的那位小宸師弟以外,還能撐起越家莊的也就是越承平了。這個場景也未免太熟悉了。”
紀行之臉色頓時一白。
是的,這與當年的白家何其相似?連年紀都差不多。而越俞和與白立衡……
紀行之閉了閉眼,定下心來,道:“你放心。”
白璧笑了笑。
很快紀行之就轉身離開,白璧單手拎著“蒼玉”,呂不關給的另一把刀藏在腰后,坦坦蕩蕩地朝前院走去。
不知何時,越家莊的大門緊閉。門口駐守著一批黑衣人,白璧抿了抿唇,就算紀行之他們出不去,亂勢一起,應該也能把孩子保護周全。
但剛剛這些還在看熱鬧的人們頓時有些慌了。他們之前沒有離開,也不過是本著想看一看熱鬧的心態,結果將自己落到這樣一個境況。越云站在眾人之前,背脊挺拔,神色鎮定,嘴角甚至還微微含了絲笑意。但白璧站在他身后,卻分明看見了他有些顫抖的手指。
大門處緩緩走過來一對黑衣人。
他們訓練有素,黑巾蒙面,但衣擺處全都繡了祥云。白璧腦海中下意識地飄出兩個字:云眾!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朝廷鷹犬云眾,而非后來吸納了不少江湖中人的“云眾”。如“柳纏絲”之輩,也不過是云眾的鷹犬罷了。云眾給了他們一個棲身之地,而“柳纏絲”則為他們所用。
這樣散漫的江湖人,其實是云眾最底端的階層。
而眼前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