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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3219字
  • 2018-04-18 20:55:00

越云的夫人據說當年因為難產去世了,后來這么多年他也不曾再續弦。眼下越家莊也沒個正經女主人,若有別家女眷隨著男人一道來的,都是這位大師嫂來招待的。

大師兄名叫越俞和,是越云的長子,只是他年紀足足能大出白璧十歲來——白璧規規矩矩地喚“大師兄”,大師兄脾氣很好,親自帶著她轉遍了整個越家莊,這才將白璧交給大師嫂。大師嫂也是性情溫和的女子,帶著女兒招待白璧。想白璧這樣的糙姑娘見過最溫和有禮的不過是宋衡與宋安鈴父女了,唯一的女眷宋安鈴宋姑娘那披著羊皮的狐貍精怎及得上大師嫂的溫和親切?對著這樣的陣勢,白璧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

大師嫂來自南岳衡山,姓陸。未嫁人前就是宜室宜家的好脾氣,和同樣好脾氣的越俞和在一起,他們住的那個小院里都是一陣陣的溫軟香甜。白璧都幾乎要沉浸在這樣的美夢里了。

雖然白璧其實是個挺糙的大齡未婚的姑娘,而且闖蕩江湖這么多年,名聲還不怎么樣。但大師嫂的態度還是充分顯示了越家莊的善意,她給她安排了精致漂亮的小院子,院子里還有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小丫頭,甚至還給她準備了漂亮的衣裙——天知道白璧多少年不曾穿過正兒八經的長裙了,只覺得穿了這麻煩的裙子,想跑路時都說不定會被自己絆上一跤。大師嫂親自指揮著小丫鬟小恬給她梳妝打扮好了,這才道:“阿璧妹妹,你看你現在,多漂亮?”

白璧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時間都有些怔愣。穿衣打扮也不是女人天生就會的,沒人教她,她也就能勉勉強強給自己編一條不那么凌亂的辮子,穿一身男人穿的長袍。有時候不經意間看見自己的臉,都覺得幸好長得也不過如此,即使不怎么打理也不至于慚愧——直到此時。

白璧輕輕嘆了口氣。

這不過短短一瞬,白璧很快收回視線,看向自己身上的紅衣白裙,輕笑一聲,道:“我若穿了這個,只怕命都要交代在半路上。”

大師嫂安慰道:“不要緊——這兩日外人他們幾家還不會來。越家莊這么多人,安全得很,你好好歇兩天,閑了就看看刀譜,或者出來逛一逛,都是好的。這么多年,你也太累了。”

這句話頓時差點將白璧的眼淚給激下來。白璧猛地眨了一下眼,才將眼角的酸意逼回去。看來越云對大師兄大師嫂很是信任,大師嫂對她的來歷了如指掌。白璧頓了頓,低下頭,輕聲道了一聲:“謝謝師嫂。”

大師嫂體貼地出去了,臨走時還幫她將門給帶上了。白璧又坐了一會,才緩緩站起身來,又看了一眼鏡子。鏡子里的姑娘長眉鳳目,嘴唇雖略薄,但也是唇紅齒白,削瘦停止的背脊上披著寬松的紅衣,烏黑的長發散開,直垂到腰間。偏偏下面是一條白色的長裙,總算中和了些白璧身上近乎凌厲的煞氣。無聲的誘人。

白璧輕輕呼出一口氣。

在這一瞬間,白璧才猛地發現,無論如何強硬,如何狠辣。她心底,其實還是盛著一個年少時就幻想的飄飄然的的嫵媚的影子。與這影子初初相遇,白璧近乎無措。

而大師嫂溫溫柔柔的“阿璧妹妹”,似乎聽起來都美好得叫人沉醉。白璧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也可以這么柔和好聽——不由地一笑。

她不是太能閑得下來的人,這么安逸的生活她一時都有些無措。在屋子里團團轉了兩圈,還是決定翻兩頁刀譜看一看。越云似乎很相信她,甚至都沒指點一下,也不管白璧看不看得懂,悟性如何……

白璧在屋里一直坐到了傍晚,她沉下心來的時候幾乎全神貫注,一本刀譜硬生生過了一半,閉上眼睛,腦海里都是一幀一幀翻過去的動圖,如歷歷在目,生動漂亮。越家刀與關山刀不同,相較于西北的剽悍厚重,越家刀桀驁鋒利,如利劍出鞘,勢不可擋。偏激而霸道,俊秀之下是毫不掩飾的殺氣縱橫。

關山刀掩映在平沙茫茫之下,而山清水秀中的越家刀卻充滿了鋒利的戾氣。白立衡與越云都相信她更適合越家刀,竟是在她年少時就看穿了她掩蓋在天真懵懂之下的鋒芒偏激的個性么?

白璧不由地呼出一口氣。長久的壓抑之下,她竟然有些迷失了。她穿越江南塞北,踏過荊棘,斬斷所有的藤蔓,最終走向的仍是未知的終途。

再睜開眼時,天色都已經黑了。丫頭小菊將飯菜放在廳堂里,四下里安靜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聲與清靜的鳥鳴聲。昏暗的燭火之下,映著朦朦朧朧的影子。白璧緩緩站起身,方驚覺此時竟已入了夜。

小菊聽見她起身的聲音,輕輕走進來,挑亮燭火,白璧問低聲道:“今夜有客人來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有些古怪。小菊一怔,訥訥道:“沒有吧……”

誰家會半夜里來客人呢?誰會半夜來主人家拜訪呢?

白璧低低應了一聲,小菊就又慢慢出去了。白璧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看著窗前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枚小小的銀丁香,捻起來看了看,將它掛在了窗欞上。

她這小院子僻靜得很。方才她察覺到有人從窗下走過去,卻恰好小菊進來,一時沒有追出去,現在看著這枚孤零零的銀丁香,雖是好奇,卻也無頭無緒。輕輕推開門走出來,只見寒涼月色之下,竟然站著一個人。

白璧一驚。這人何時走進來的,她竟半點沒有察覺到。

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情形了,這樣神出鬼沒的身手讓她不由地緊張。那人緩緩回過頭,靜靜看著她,臉上竟然還露出一個清淡的笑來。

白璧皺緊了眉頭。她手中甚至連刀都沒有帶出來,此時看著院中這個陌生的男人,頓時心里微微一緊。白璧瞇了瞇眼,淡淡問道:“閣下何人?”

那人一張臉生得很好看,幾乎是白璧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了,飛揚的劍眉直入鬢角,但眼睛卻有點圓,微微帶著笑,幾乎中和掉了眉毛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唇紅齒白,長身而立,極有風度。他輕輕笑道:“白姑娘其實是個美人吶。”

白璧靠著門,冷冷淡淡的目光射在他的臉上,如此打量著他,竟也不曾讓他的目光退縮,甚至笑意還更深了些,道:“白姑娘大概認得我弟弟。我是邵劍譚。”

白璧自然是認得邵劍誠的,若非邵劍誠醉酒之下吐出“水姑娘”身邊有一人與她長得一模一樣,惹了她的懷疑,只怕她此時仍在西南域。而那醉酒之下還試圖動手動腳的邵劍誠如今早已在地下長眠——只看邵劍誠那蠢笨的模樣,打死白璧都不會猜到,他的兄長竟比他不知優秀多少倍。

只看這邵家兄弟,便可知道,連親兄弟都可能完全長反了呢。能無聲無息地闖進越家莊,無聲無息地進到她的院子,雖然不排除她剛剛因為刀譜還在腦子里打轉而一時神思不屬,但無論如何,白璧都要承認,這是個厲害人。

邵劍譚一撩袍子坐下來,院子里的這套石桌石椅在在春末的夜里還冷得很,白璧是連碰都不想碰一下的,沒料到這人說坐就坐下,端看這風姿,只缺一壺酒讓他舉杯對月。邵劍譚微微一笑,道:“白姑娘,我是路過此處,前來拜訪越莊主,越莊主道我最好來與白姑娘見上一面。”

白璧挑眉道:“此時?”

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的,怎么看此時都不是見面的好時間。邵劍誠似乎很慚愧道:“我本來只是打算來看一下,若白姑娘還未歇下,那自然是最好了。”

白璧起身走到窗邊,摘下那枚銀丁香,輕輕晃了晃,譏諷道:“只是看一下?”

雖然不知道越云為何堅持要他來見她,但白璧也沒有摔開越云的臉面的意思,隨意靠在門邊上,淡淡道:“邵莊主何事?”

她一身紅衣白裙,背靠著一室燭光,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已然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冷漠煞氣,就連垂著的眼睛都有一種莫名的誘惑。邵劍譚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這才輕聲道:“美人當前,白姑娘不請我喝一壺酒嗎?”

白璧也是大俗人,看見美人也有幾分心喜。這大概就是美人的優勢了,總能比別人能得到更多的好臉色。白璧微微笑了笑,道:“我為什么要請你喝酒?”

邵劍譚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憑我的故事?”

白璧笑了一下,起身拿了壺酒扔給他。邵劍譚穩穩接住,半滴酒不曾灑出來,他輕輕一嗅,心滿意足道:“好酒!”

越家莊的酒自然是好酒,就是白璧不貪杯,聞見這誘人的酒香都不由地輕輕嗅了嗅。邵劍譚也沒要杯子,一仰頭就是一大口,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到衣襟上,打濕了一片。他的樣子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端著酒壺,漂亮的桃花眼落在她的身上,輕輕笑了一聲,道:“白姑娘認識我弟弟吧?”

白璧點了點頭。邵劍譚繼續道:“我父親很寵愛我弟弟,他的很多東西,不是留給了我,而是留給了我弟弟……包括山高水長。”

白璧下意識地就覺得這“山高水長”與十幾年前白家那件事脫不了關系。邵劍譚道:“我還有事,明日就要離開了。白姑娘是否愿意舍了這一晚,聽我講一個不怎么好聽的故事?”

白璧凝眉看向他:“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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