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書名: 萬里封侯作者名: 北陶本章字數: 3405字更新時間: 2018-04-01 18:40:00
在常山的時候,宋衡說過類似的話。在渠城,紀行之也說了這樣的話。
白璧本來都以為,自己已經能看明白一些事了,能控制住自己,能保護好別人,卻原來,在看得明白的人眼里,她還是沒有走出來。
她心里的仇恨仍在。即使這一路見過了淪喪、痛苦、煎熬,她也沒有真的改變了性情,開闊了格局。白璧自嘲一笑,這一路上,進境最大的,竟還是武功。
紀行之見她這樣笑,心里一滯,忙輕聲道:“阿璧,你想去千機山莊的話等回了常山我就陪你去……”
白璧輕輕笑了笑,道:“你說,祁陽侯是什么想頭?”
紀行之一愣,白璧這話題一下子扯得有點遠了,他想了想才道:“你的是說什么?”
“現在尚且還未真到大亂的時候。等到那時候,朝堂無綱,江湖無紀,神鬼仙魔出沒,凡人沒有生存的余地……到那個時候,做與不做,做多與做少,都是在搏命。祁陽侯在西北一地經營得如此穩固,西北狼,沒有不戰而退的道理?!?
祁陽侯府鎮守西北多少年,難不成竟然是只披著狼皮的羊么?
紀行之沉默片刻,終是道:“此事畢竟與我們無關?!?
關外正陽如虹,鋪天蓋地而來。塵世間人命如草芥,汪洋中孤身沉浮,一葉扁舟經不起一朵白浪。這就是他們的路,這就是黯如微塵的中原。
無處可說,無路可走,無法告別。白璧靠在門壁上,杏花都落盡了,枝頭都是小小的青杏,一粒粒青澀得宛然。白璧輕聲道:“你記不記得,我院子里,那棵很大很大的杏樹?”
“記得,”紀行之笑道:“就是師父埋了你的女兒紅的那棵樹?!?
“那棵樹,是我爹出生的時候我爺爺種下的,我小時候總是和你們一起爬樹摘杏子,可野了。還老被我娘說,嫌我不像個女孩子的樣子?!?
她、紀行之、白滄玦,有時候還有秦叔家的小兒子秦涵,還有一些現在白璧都漸漸要忘了的師兄師弟,和家里管事的孩子,甚至還有偶爾幾個白立衡的孩子,大多是男孩,在整個長大的過程里,白璧見到的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的機會屈指可數。唯有和莫氏去蕙蘭書院的時候還能見到些讀書的女孩子,卻也和她們說不上什么話。這就導致在很多時間里,在思考問題的方式上,白璧總會無意忽略自己的性別,而以一種她熟悉的、卻并不像女孩子常用的方式來思考和行事。
霍東霖從門內走出來,身后跟著的鐘淙手中挽著包袱。霍東霖把門帶上,跟她交代:“我教你的內功心法時不時多練練,每天在體內運行兩個周天都是大有進益的。要是能配合著關山刀一起,就更好了。”
白璧應了聲?;魱|霖帶著他們順著縣衙旁邊的大街一路向北,一直到了渠城最北邊。渠城本來就不繁華,北面尤其荒涼。房屋大多破敗,許多人家已經遷走。紀行之低聲道:“日子是有多難過,連故土都要遠離?!?
“西北這一帶許多人家日子都難過,尤其是軍戶,一旦開始打仗,就更難了?!被魱|霖隨意站在巷口四處看了看,帶著他們進了巷子里一家賣酒的小店。賣的酒也不甚出奇,看起來像是自己釀的土酒,味淡且渾濁。白璧問道:“這家店,平日里有人來嗎?”
“有沒有人又怎么樣,”霍東霖道,“酒鬼自己夠喝了就是了?!?
一行人穿過小廚房,進了后院。后院也是一樣的小且破,柴火堆得高高的,把窗戶都遮住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靠著墻坐在地上,一邊拎著一個酒葫蘆慢慢喝,一邊曬著太陽。家里人少,空氣里都沉淀著一種久無人煙的荒涼感?;魱|霖熟門熟路地從東墻下翻出一壇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大有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白璧三人看得莫名其妙,渾然不知此人是誰?;魱|霖倒出一碗酒,酒香撲鼻,與外面擺著的濁酒顯然不同,就連老人自己喝的酒都比不上這壇酒?;魱|霖隨手撿了顆小石子,輕輕一彈,正中酒葫蘆的葫底,鐘淙忙喊道:“小心!”原以為酒水定會淋那老者一身,這一聲提醒已是來不及了。卻見那原本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猛地一翻身,酒葫蘆底朝霍東霖,里面的殘酒被內力裹挾,如利箭直射而來?;魱|霖“嘖嘖”冷笑一聲,歪了歪頭,輕輕一避,原本看來似乎要飛過他肩頭的“酒箭”卻似乎突然失了力道,全部灑在他肩上。
這些不過發生在一息之間。霍東霖黑著臉等著那老者,怒道:“老匹夫,次次算計我!”
那老者哈哈大笑,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聲如洪雷。本來乍一看,他干瘦的身子、灰白的胡子,看起來應該很是虛弱。想不到一笑起來竟然頗是精神頭十足?;魱|霖指著他道:“這是石亮?!?
白璧的眼神很明顯地在告訴他:他不知道石亮是誰。
石亮倒也不在意,哈哈大笑道:“老夫在還在江湖上混的時候都是幾十年前了,這么多年不出來了,小孩子們早就不知道石亮咧?!?
紀行之眸子閃了閃,突然道:“前任五行幫幫主,似乎就是姓石?!?
“哎喲,”石亮瞪大眼,干巴巴的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道:“還有小孩認得老夫啊!”
紀行之年過而立,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兒了……白璧聽得嘴角直抽抽。紀行之感受到她的眼神,無奈地笑了笑,道:“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石老幫主身子,嗯,還這么硬朗?!?
白璧敢說,他剛剛差點脫口而出的是“你還沒死啊”,文盲程度非常令人感到痛心疾首。很明顯,石亮和霍東霖也都聽出來了他話里的意思,霍東霖“呵呵”笑了兩聲,似乎在說:“哈哈,老頭你也有今天啊?!?
“說來我和這位,”霍東霖說到此處,非常有深意地頓了頓,道:“石老幫主,”白璧一眼瞅見石亮也瞬間扭曲了一下的臉,心里暗笑,霍東霖繼續道:“偶然遇見,這么多年我們也算是有了些交情,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事。”
白璧心里一動:“關于白家那件事?”
只見石亮似乎很好奇地看著她,這個精瘦的小老頭目光炯炯,絲毫沒有年老之人的混沌感,白璧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有多想,就聽石亮道:“你和你爹可真像。”
白璧長得確實和白立衡更像一些,就看霍東霖第一次見她的臉色就知道了。白璧只是有些好奇,他好像和白立衡還挺熟?
“五行幫總會接觸到各種事,我只是記人比較清楚?!笔了坪蹩闯鏊闹兴?,直接為他答疑,道:“我和白大俠并不熟,只是當年前來隴川時見過一面罷了。那會你爹也就和你差不多大。”
他說話的語氣總會讓白璧產生一種“我是不是其實看起來很年輕”的錯覺……石亮似乎經歷過很多事,語氣中總會不由自主地帶出來一縷滄桑感。他看起來年紀確實很大了,幾十年前執掌五行幫的人,年紀確實也不會太小。他看著白璧的眼神簡直像穿越幾十年光陰,在看當年的自己。石亮輕輕搖了搖頭,嘆道:“你和你爹,不太像啊。”
白璧雖然長相酷似白立衡,但性格、氣質并不像。白璧立刻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遂笑道:“石老幫主是覺得我更好些呢,還是我爹更好些呢?”
這話說得著實大逆不道不合禮法。好在石亮也不是拘泥古板之人,聞言便笑道:“好姑娘,有勇氣。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也不用誰像誰,各有各的好!”長長嘆了口氣,又道:“你們坐下,我給你們說一些當年事?!?
論年紀,他都能當白璧的爺爺了,他講古,說的自然是白璧很可能并不知道的舊事。就是年紀與白立衡相仿的霍東霖、越云等人,也未必會知道的事。
“你們家的關山刀,原本沒什么名。一直到幾十年前,你爺爺,白元昆,以關山刀聞名關外,威名傳到中原,中原武林遂將其命名為關山刀?!?
這確實是很久之前的舊事了。白璧從記事起,幾乎就沒怎么見過她爺爺。白元昆年紀時愛武成癡,雖威名遠揚,但他自己受傷也不少,最后他去世時白碧還不怎么記事。倒是紀行之還稍微記得一點,道:“我記得小時候爺爺還帶著我練過劍來的,他說我練劍也挺好?!?
“他愛武成癡,遍訪天下,自然不止精于關山刀一門。只是,在他手里,白家卻差點丟了最重要的一條線?!?
白璧眼神一亮,道:“是馬線!”
“對,”石亮肯定道:“白家先祖原是前朝鎮國公后人,前朝時,鎮國公與現在祁陽侯一脈多有相似處,祖祖輩輩鎮守西北。就連關山刀,也本是出自場上殺敵一脈,氣偉量高,剽悍非常。前朝覆亡之后,鎮國公府雖然降了我朝,卻也不曾不曾離了西北。且因長年經營,手中握有一條聯通西北與穆且的馬線?!?
穆且地處韃靼之北,盛產馬匹。因大靖與韃靼長年交戰,戰馬來之不易,往往都是從穆且運來的。韃靼人找了很多年,竟始終不曾找到那條馬線。
“當年,今上處處謀劃之時,手中最缺的,就是軍隊。禁衛軍與羽林兩位調動不了,唯一能控制的是當時直隸的人馬,但只有步兵,沒有騎兵。而羽林東衛是兩萬裝備精良的騎兵,戰力非常。后來,關鍵時的扭轉之戰,便是羽林東衛被兩萬騎兵緊緊絆住,并沒有趕過去?!?
“你說,”白璧僵硬道,“這些馬是通過我們家的那條馬線運來的?”
石亮神色憫然,輕聲道:“今上登基之后我便被撤離五行幫。后來聽留在五行幫的兄弟說,來年春天,韃靼人入侵時,西北軍中軍馬不聽指揮,西北防線完全崩潰,祁陽侯鐘敏戰死。”
“吧嗒?!辩婁仁掷锏耐氲粼诹说厣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