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綺,可以教我一些魔法嗎?”,走了幾步后,皮諾克湊到辛丹綺的面前靦腆地問道。
“魔法?”,辛丹綺雙眼豁然一亮,“你以前不知道嗎?”,她翻身爬上一塊不大的礫石,朝里看了看,隱約還有路,原來他們平白看到的那塊巨石并不僅是那種孤零零的一方巨石,他們剛才躲雨的地方似乎只是個“山洞”的入口,顯然,辛丹綺更好奇眼前這個新發現。
“嗯,知道一點,不過……”
“不對啊,父親說你知道的不少啊!”
“那你父親肯定是弄錯了!”,皮諾克低著頭,盯著地面,很小心地往前走,“你父親怎么什么都知道?”
“皮諾克,你?”
“哦,怎么了?”
“嗒嗒塔塔爾人,霍霍桑小鎮出生?!?
“嗯,是呀!有問題?”
“唉,這名字真是又長又拗口!”,辛丹綺長嘆了一聲,山洞越來越深,光亮卻還是有的,只是僅從一些十分隱蔽的縫隙中穿透進來,外面的雨聲當然是聽不到了,叮叮咚咚的水滴聲時不時傳進兩人的耳朵,那絕對是這洞中的幽靈在作怪,他們敲打著小鼓,跳起曼妙的小舞,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哦,還是教我魔法吧!”
“在一家魔法藝術學校讀過兩年,曾經有個很會講故事的外公……”,辛丹綺撅著嘴,“還有幾個關系不錯的伙伴……”
皮諾克沒做聲,又低下頭,腳尖在地上咯噔踢了踢,“咚咚”,似乎有小石頭撞到山洞的巖壁上。
“那你不是會魔法?”,辛丹綺停住腳,“那干嘛還要我來教?”
“我又不是什么好學生!”,皮諾克撅著嘴,低聲嚷了嚷。
“沒關系啦!”,辛丹綺爽然一笑,“這又沒什么啦。”
“好吧!”
“父親說,你們那些魔法其實也挺不錯的,可惜太過麻煩了,學它們的人有哪個不覺得很有壓力呀?”,辛丹綺跟小大人似的,不停地嘀咕著。
“哦,你都知道,還不教教我!”,說到學東西,皮諾克就覺著好嘮叨,忍不住吼起來。
“兇什么兇?”,辛丹綺鼓著嘴,就像要吹泡泡的小魚,“父親說得沒錯,你還真不怎么有耐心!”
“那又怎樣?”
“怎樣?當然學不好的啦!”,辛丹綺朝皮諾克狠狠瞪了一眼,“父親說,學魔法,一要靜心,二要定神,三要平和……”
“好啦!”,皮諾克猛地一聲高喊,“你到底教不教???”,他扭過頭,半蹲下去,簡直快要跪倒在地,哀求道。
“看表現哦!”,辛丹綺掂了下腳尖,垂直手臂,忸怩地轉了個圈,便背過身去,抿嘴笑了笑。
“哦!”,皮諾克好像不明白似的,抬起頭,呆呆看了眼,忽地一亮,像是又明白了,倒又垂下頭,屁顛屁顛地跟在辛丹綺的屁股后面。
“你們這是去哪兒呢?怎么回來這么晚呀!”,尼娜翹著一雙肉白腿,只輕輕瞥了瞥抱著一堆干柴的皮諾克和辛丹綺,她仍舊昂著頭,坐在她揀好的那塊石頭上,連灰土灰臉的皮諾克都懶得看一眼。
“沒去哪兒!”,辛丹綺心直口快,冷冷嚷了嚷。
“哦!”,尼娜只白了眼,便接著看向撒落珍珠般雨滴的天空。
“生火,大哥哥!”
“呃,這個?”,皮諾克摸了下額頭,很尷尬地朝她們瞧了瞧。
“你不會啊?”,小姑娘們幾乎不約而同地翹起嘴,大聲喊道,然后也各自好奇地互相看了看。
“我來吧!”,尼娜的光腳丫子被沖洗得跟兩根白皙的蓮藕一樣,她倒是完全不再顧及了,一個健步撲了上去,“給我火石!”
“呃,姐姐!”,辛丹綺伸長了臉,這回倒很親切地叫了一聲,“姐姐,你也會這個呀!不過,有我在,可用不著嘍!”,她驕傲地補充道,“火!”,只聽,她柔軟的聲音里透著極為濃烈的稚氣。
在這股稚氣慢慢爬升到云層中的同時,巨石下的地面上也冉冉升起一團溫暖的火光,紅橙色的小火苗一點點地飛升到冷濕濕的空氣中。
“當初公司組織篝火晚會,姐主辦!”,尼娜還沒解釋完自己會打磨火石的驕傲往事,“哇!”,就見皮諾克高興地蹦跳起來,尼娜簡直也合不上嘴了,半張著口干瞪著眼前的一切。
“魔法!魔法!”,皮諾克早扔掉手中的幾根爛樹枝,跟領到糖果的小孩兒一般開心地手舞足蹈。
“你不是要學嗎?大哥哥!”,辛丹綺看見火已經升起來了,“來,你看!”,她眼疾手快地把皮諾克拉到一邊,還防備似地盯了盯尼娜。
“嗯,嗯,嗯……”,皮諾克也真是喜歡極了,百來多斤重的身子一下便被扯了過去。
“哼,稀罕!”,尼娜把屁股下的石頭拉到火邊,就扭頭過去,又理所當然地翹起光腳丫子,紅紅的火苗便在她通紅的腳底板下頑皮地上下亂竄。
“我的魔法很簡單,你聽好了!”,辛丹綺小心地湊到皮諾克的耳朵前,“父親說,世間的東西越簡單越好……”
“你快說吧!”
“我會的魔法總共分三種:自然系,物態系,還有動作系……”
“呃!”
“自然系呢?你也看到了,就像剛才生火一樣”,辛丹綺停了下,“物態系呢?你好像見過了,記得嗎?”,她禁不住地又沖著皮諾克莞爾一笑。
“生火?”
“嗯”,辛丹綺止住笑,“瞧好了,你只要像我這樣……”,她壓低聲音,同時手頭上卻像耍戲法似的,憑空變了個很奇怪的手勢,這一手法因為皮諾克要學,她才特意放得很慢很慢,擱在別的地方,旁人是根本看不到的。
那靈巧的一只小手在半空里忽地一變,“火!”,辛丹綺的小薄唇輕輕抿了下,尼娜的后背便呼啦一下也生起火來。
“??!”,皮諾克剛要張口,辛丹綺趕緊撲上去,一只小手便輕輕遮住了他的嘴
“噓!”,辛丹綺小心地豎豎食指,口吐芳香,“靜!”,被蒙在鼓里的尼娜——后背上的那團火頓時靜靜熄滅了。
“哦!”,皮諾克像剛看見什么變戲法似的,一驚一乍的,“那——那個動作系呢?”,他腦袋瓜子倒還真記事。
“那個嘛,大哥哥!”
“怎么?”
“你現在這身板,恐怕……”,辛丹綺擠擠眉頭,朝皮諾克上上下下狠狠打量了一番,“恐怕不行吧?”
“呃?”,皮諾克稚嫩的臉猛地一拉長,他很是錯愕,“干嘛不行?。 ?
“哼,那么丁點兒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皮諾克,你做夢的呢?”,翹著光腳丫子的尼娜不知何時支起聲,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吐了一句。
“你說什么?”,辛丹綺的耳根好使得很,她氣不打一處出,直瞪紅了眼睛,直奔到尼娜的身后。
“算了!算了!”,皮諾克飛也似的伸直手臂,“別生氣!別生氣!”,他接二連三地賠著笑容,“再生氣可要不好看嘍!”,他輕輕捏了捏辛丹綺,很溫柔地又問了問,“來,接著教我,好嗎?”,皮諾克像準備討要好東西吃的孩童一樣,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鼓著臉的辛丹綺。
“大哥哥,魔法這個東西,其實很簡單,只要你愿意用心!”,辛丹綺雙眼微紅,她飛快地抓住皮諾克的一只手,又打開他的手掌,輕輕地在掌心畫了兩下,好像就是剛才她用到過的那個很奇怪的手型。
“父親說,人的一生要爭取做個簡單的人!”,辛丹綺又老成地接著說道,還抬手輕輕拍了拍皮諾克的挺拔胸膛,稍稍往上面按了按,“所以我們這些人的魔法也十分簡單,你一定要記住這個手勢!”,她把皮諾克那只已被畫上了好幾筆的手掌牢牢握緊,隨后,又輕柔地按放到皮諾克的心口,“聽!就是這個!以后你就會知道它的美妙了!”,后來皮諾克在與人爭斗時,竟猛然發現那手勢其實只是一朵曇花的輪廓。
皮諾克將心口緊緊貼近,凝住雙眸,又深深呼了口氣。他輕輕閉上雙眼,微微動動唇,再慢慢呵了口氣,于是,千山萬水,飛云流霞,虎豹狼蟲,草木花樹,等等,一剎那里,全隨皮諾克一道,飛離塵世,飄游半空,一切眾相,均受制于方寸之間,生殺死滅也僅取決于他的一呼一吸。
萬物休戚,眾生齊鳴,皮諾克已經愛死了這感覺,但它們又毫無半點感情似的很快飛逝,當然,事情也有例外,比如當遇見心底里最想遇見的某人的時候,它們又代表了天長地久與生死不渝,在愛人面前,任何時候,一瞬都成永恒。
只不過,只不過,現在,以及很長的一段未來,也包括辛丹綺在內,他們都依舊什么也不知道。
簡單的魔法,簡單的一字一句,簡單的一招一式,看似簡單,但真的就那么簡單嗎?
就像,辛丹綺不止一次地說及到她的父親,那個還沒被完全遇見的魔鬼樂師,那個有些人已感到聞風喪膽的傳說人物。人們一說起他的名,一聽見他的聲,真的會以為他很簡單嗎?真的會覺得他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簡單嗎?
而魔法,再簡單,它還能比人心更簡單嗎?
而人心,它真的那么的簡單嗎?
沒有聲音會回答你的,皮諾克,哪怕你從來不曾孤獨!
沒有人會回應你的,皮諾克,哪怕你從來都很孤獨!
“誰?”,皮諾克猛地一驚,他縮了縮脖子,微微躬下身子,低垂著頭,朝著剛才和辛丹綺撿拾過一些干柴的那個很像是“山洞”——深不見底的洞中深深地望了望。
那僅僅只走了一兩步的“山洞”,忽然靜得出奇,就連回音也似乎沒有了,它如同深海盡處的一頭游了好久好久的老鯨魚,軟軟地躺在退了潮水的沙灘上,只悶悶地張大了口,血盆一般的大口,呼呼,呼呼。
人世間的一切風聲、雨聲、浪聲、歌聲,仿佛全在這樣的洞口里鉆進鉆出。盡管處于洞口邊的牙床早就崩塌,牙齦也已潰爛,喉底與腸道還隱約有點呃逆,酸臭的味道不斷地噴出來,但它沉默,但它死寂,但它冷傲,但它真的可以吸引一個人跑進去,跑進去尋找他內心最期待的那個聲音——“誰?”
皮諾克此時正被這處境挑動了心,一直沒能停住的雙腳也跟著造反,先是原地跺了跺,又忽地并攏,再慢慢大步朝里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