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跟你——”,尼娜走了兩步,克制不住地轉(zhuǎn)過頭,朝皮諾克說道,“不,是和你們說的追殺有關(guān)系嗎?”
“怎么會?”,皮諾克走得慢,他隨手從旁邊樹叢掐下一根樹枝,朝著面前的一丈多遠的雜草胡亂劈去,“她父親可厲害著呢?”
那雜草過膝,綿綿無盡,一層一層,隨風搖擺,如流沙一般,滔滔滾滾,直撲天際,天際的云由遠至近,不斷地收縮、放縱直至低垂,陰沉著一張張怒氣沖沖的怪臉,在這三人的頭頂之上慢悠悠地爬行,原野的風裹挾著天地間各類嘶鳴之音,在大地之上一陣接著一陣地哀聲低泣,好像無數(shù)個幽靈或成批的野狼正并肩涌來。
“哈…哈…哈切!”,在最前邊引路的女孩忽地抱緊手臂,便冷不防地打了一聲噴嚏,她尷尬地笑了笑,又趕忙朝后邊兩人喊了兩聲,“走快點!走快點!”。
皮諾克簡直是煩死了那些雜草,他好像每走一步,就被一種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絆著了,害得他一直都落在最后面,可他又一心顧著最前邊,“你沒事吧,丹綺?”,他遠遠地喊道。
“我沒事!”,辛丹綺對這一短路早就摸熟了,她一抬腳,便輕易地繞過了一個小水坑,“要下雨了!”,她朝著他們頭頂上變幻不一的黑云指了指,“我們要趕在天黑前穿過這片雜草地,不然——”
“不然——不然怎樣?”,尼娜幽怨似的搶先高聲問道,她不比皮諾克的處境好上多少,誰叫她穿了雙有模有樣的高跟鞋了呢?她躡手躡腳,左走兩步,又右跳兩下,簡直就像只被射落在田地里的笨天鵝,百般無奈地跟在辛丹綺身后。
“不然?”,辛丹綺微微皺著眉,朝一路扭捏的尼娜看去,她實在忍不住了,便爽然一聲,一陣大笑,“不然嘛!小心被狼吃掉!”,她忽地一扭頭,伸手拉長了臉,扮了個惡狼吃肉的模樣,哇地一下,張著嘴就朝著低頭小心尋路的尼娜直撲了過去。
“哇!”,那尼娜還果真上了當,哇地一聲,竟也一屁股倒坐在草地上,“別吃我!別吃我!”,她緊掩住頭,跟一只小刺猬一般,趕忙在原地半蹲著。
“哈哈……”,另兩人幾乎同時笑開了,辛丹綺還不禁拍手跳了兩下。
“大小姐,你就不能把你那破鞋子扔了?”,皮諾克趕上前,沖著已緩過神兒的尼娜,咯咯地笑說道。
“扔了?”,尼娜聽出了是笑聲,一下就明白了,立馬陰沉個臉,嘩地站了起來,“扔了?你知道老娘的鞋子有多貴嗎?”
“哈哈……”,辛丹綺笑了好一陣,可就是停不住,半掩著臉,“哼,能有多貴?”
“要你管!”,尼娜抬高音量,劈頭喊了一聲,緊跟著,她踉蹌了兩步,突然間,便朝自個兒腳下一抓,一把拽下那雙鞋子,朝著半空中扔了出去,那鞋子就拋物線般跟著飛去了遠處,連個回音都沒。
“呃……”,皮諾克慌了,急忙奔上前,“這又何必啦,尼娜!”,他定眼看了看尼娜那雙沾上泥的光腳丫子,倒像是覺著美極了,一時發(fā)起呆來。
“有必要!有必要!”,尼娜見皮諾克盯著自己的腳,臉刷地便有點紅,更是嬌滴滴地嚷道,“都怪你!都怪你!殺哪個不好,偏偏說什么殺你!”,她瞧了瞧盯著她的傻小子,“殺你吧,倒是快殺啊!怎么還來這么個怪地方!”
“嚷什么嚷?”,辛丹綺早滅了笑容,白溜溜的小牙齒咯咯發(fā)冷,暗暗地冷臉笑道,“少做賊心虛啦!”
“你——你——你——你說誰做賊心虛?”,尼娜刻意拐下聲調(diào),臉色呼啦一下便變得鐵青,一個健步,直沖到辛丹綺眼皮跟前。
“又沒說你,急什么?”,辛丹綺毫不示弱,只退了半步,也極厲害地冷眼白了上去。
皮諾克可是見不得兩人之間會突起這般火勢,但又毫無辦法,只好扭頭朝回走,“好,大不了一死!”
尼娜還是狠勁瞪了一眼辛丹綺,嬌容又重現(xiàn)出往常那股熱情,“諾克,別,我不和她一般見識了!”,她放低眉頭,又擺出滿面春風般的笑容,“讓想殺你的那個家伙去見鬼!”,她倒不鬧了,轉(zhuǎn)到皮諾克跟前,扯住他的一只胳膊,就急迫地挽了上去,“我們走!”
“你們要去哪兒呀?”,辛丹綺心底再怎么不舒服,也真不能有什么心去鬧騰,她父親老早告訴她的事情,到現(xiàn)在,可一件都沒見個什么好。
“是啊,尼娜,去哪兒?”,皮諾克攤出另一只手,把尼娜挽上來的手搬了開,回過臉,皺起眉跑去辛丹綺的身后。
“找——找——找想殺你的人呀!”,尼娜咬咬嘴唇,半晌才支吾出一句,“找那個想殺你的人!”
“她知道的!”,辛丹綺還是看不過去,壓沉著嗓門,“她可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皮諾克的臉也變得快,“她怎么會知道?”,他倒是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致看了看眼前兩人,又接著重復了一聲,“她怎么會知道殺我的人?”
“她怎么會不知道?”,辛丹綺好像來了勁兒,倒打算豁出心,準備好好反駁下,“她……”
可還沒等辛丹綺再往下說出一個字,尼娜就又先入為主,平白搶了一步,“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都不知道!”,她照舊陰沉著眉,只稍稍斜看了下對她同樣一臉憎惡的辛丹綺,就變臉一般,又羞怯怯地笑了笑,幾乎哽咽起來。
“她會知道什么,丹綺?”,皮諾克也大方地笑應(yīng)道,倒像是他才最為無知,眼前這兩女的為何一路上如此明爭暗斗都仿佛和他毫無關(guān)系。
“她——她——她心里清楚!”,辛丹綺似乎也懶得答什么話,只沒好氣地應(yīng)了一聲,“大哥哥,還是走快點兒吧!”
“哼?”,尼娜的臉上是有兩分羞愧之態(tài),可只一秒鐘工夫,就沒見影兒了,倒是氣嘟嘟地跟在最后邊,一歪一瘸地低垂著頭。
“那走吧!”,皮諾克總算覺著清靜,又抬頭望了望,天邊的云匍匐得厲害,好像真要來襲擊他們一般,弄得他心里很有點不舒服。
三個人一時都不說話了,但又好像各裝著心思,最前面領(lǐng)路的女孩兒抿著小嘴快步地朝前直走,隔個半會兒還咯咯笑上一聲;中間的大男孩東望望、西瞧瞧,好像腦子里還在不住地思量那個追殺他的人;最后邊的快掉隊的女孩倒是不再怎么小了,踉踉蹌蹌,還不時擠擠眉頭,仿佛很想擺脫掉老是被某人無故猜疑的狀況。
但沉靜還是會被打破,哪怕三個人都不怎么主動。
雜草地上的風如同被施了咒語,惡狠狠,像刀子一般,不依不饒地刮來刮去,把一把把雜草吹亂成一頭亂發(fā),密密地貼靠在開始濕潤的大地之上。
陣陣烈風剛一過去,天地之間立馬雷電交加,霹靂滾炸,云團匯聚,雨點狂落,辛丹綺的話的確被應(yīng)驗了。
“大哥哥,快看!”,辛丹綺抱著頭,朝前一指,“前面有塊大石頭!”
“哦!”,皮諾克摸著腦袋,順眼看去,竟是一塊上中部如同一面大斗篷的有些傾斜趨勢的巨石,剛好可以讓人站在下面躲躲雨。
“還當真有啊!”,尼娜也朝著望了下,隨之眼睛一亮,一個健步?jīng)_到了最前頭。
“現(xiàn)在只好等到雨停了,再走了!”,辛丹綺已半蹲著站在巨石的最左下角,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小心地接著從巨石上不斷滴落下來的雨滴,然后任由它們慢慢地淌過她的細白手臂,滴滴答答,它們好像比她還要頑皮。
“好的”,皮諾克狠狠拍了拍手上下身,好抖掉上面的雨漬,幸好大家都及時跑了進來,沒怎么被淋濕,只是男孩子的動作幅度一貫很大,皮諾克的褲腳已經(jīng)被打濕了大半,無數(shù)泥點子被濺落到上面,惹得他咕嘟著嘴,毫無半點開心笑容。
尼娜七拐八扭,可算擠進巨石的最右邊一角,又過了好半天,她才摸著一塊四方小石頭,終于舒了口氣,一身輕松地坐在上面,把那雙已半截兒紅通通的美腿叉開,徑直伸進了雨中,那光腳丫子上的成塊兒的泥巴,就自然而然興奮快樂地和巨石上不斷掉落下來的雨滴打成一片兒了。
“還要多久能去她父親那兒?”,尼娜將腳丫子擺來擺去,仰面伸了個懶腰,悠閑地問了聲。
“我們還沒走過這片雜草地呢?當然還要等一陣子!”,辛丹綺把雙手在雨中搓洗了下,這回倒很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
“那需要多久?”,皮諾克也是很關(guān)心這個問題,另外他大概猜到還要在此過夜,免不了又會添出很多麻煩,便聳了聳眉頭,一副很著急的表情。
“要一會兒吧,看看雨能不能停!”,辛丹綺似乎看出了皮諾克的心思,她咧嘴笑了笑,白亮亮的細密牙齒一顆顆,跟開了一扇扇潔白的小窗一樣,呼哧呼哧的,讓人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摸,“你們就在這兒,我去找一些干木頭好生火”。
“你去?”,尼娜舒服地挺了挺身子,勉強坐正后,可驚訝地看著辛丹綺。
“當然我啦,誰叫我要保護你們——嗯哼——保護大哥哥!”,辛丹綺才不管這女的有多吃驚,她偏著頭,沖著還在拍打身上的雨漬的皮諾克欣慰地笑了笑。
“嗯,了不得!”,尼娜抬手拂了下眼前的一彎劉海兒,又挽了挽長發(fā),“有勞了!”,她指甲纖細,來去自如地穿梭于發(fā)絲間,隱約還有點兒銀鈴般的脆耳之聲,若是和那些不斷往下滴落的雨聲搭配起來,倒很是有些默契。
“慢著!”,皮諾克拂下褲腳,直起腰,扭頭喊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辛丹綺倒是猶豫了一下,她瞥眼望了望坐著的尼娜,順便也把皮諾克回應(yīng)過來的眼神給拉扯了過去,但皮諾克只是偏了下目光,便與尼娜簡單地對視了一眼,就又穩(wěn)穩(wěn)地立在原地,好奇地瞪著辛丹綺。
這么一來,辛丹綺心底里反倒有點高興,跟一只小夜鶯般,輕輕跳了跳,便重又露出兩酒窩,笑嘻嘻地說,“那好吧,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