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鬧,丹綺!”,羅科尼再次板起臉來,“什么魔鬼?你看我有那么恐怖嗎?”,他一只手緊托絡腮密集的下巴,扭頭瞪了瞪他旁邊正在擠眉弄眼的少女,“快吃孩子!”,和藹的老頭面色祥和,一口飲盡手邊杯底的殘酒后,他站直身,將桌上凡是與肉食相關的食物全往方桌中間輕輕推了推,隨后又特大度地落座,舉起透明的高腳杯,朝杯里添了些鮮紅如血的酒液,便放開嗓門,“干!”,他滿腹豪情地看著方桌邊的兩少年。
“魔鬼?”,皮諾克隔了好一會兒,才從塞滿鴨腿肉的嘴中吐出一句,“哼,沒啥了不起的!”,只是稍稍看了看老者如此這番的好意后,便毫不忌憚地繼續去抓取那些肉食中最誘人的鴨腿、羊腿什么的,他可是徹底放開了,哪怕在這一刻他腦子里已塞滿了一堆的困惑。
“諾克,你知道你的命運嗎?”,羅科尼神情嚴肅地問道。
“不知道”,皮諾克搖了搖腦袋,又狼吞虎咽地大吃開來。
“還真不懂規矩,瞧他那個吃相!”,少女真沒想到皮諾克會被餓得如此如狼似虎,她實在看不下去,便忍不住,插了一句。
“命運!命運就像我這樣,做一個一代樂師!”,羅科尼拍了拍他那壯碩的胸脯,很自豪地叫道。
“哦,我才不要!”,皮諾克懶得抬頭,“我呸!”,吐出一根鴨腿骨在方桌上,“不就是拉幾個吊喪的曲子嗎!”,他好像是明白了些事,便更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父親大人,您瞧他這自大的德行,太目中無人了吧!”,辛丹綺心底的忍耐幾乎快到了頭,便極為氣憤地沖羅科尼嚷道。
“命運!命運!它既已選我為萬物之頌唱者,便是我生之幸運,現在,它將指引我,來選擇你,做這新的萬物之頌唱者!”,羅科尼忽而擺正坐姿,舉目仰望蒼天,一臉虔誠地對空念叨,“神,請賜靈光予我!”,他大呼一聲,又接著念念有詞。
頓時風起云涌,電閃雷鳴,青天換色,大地動搖,飛沙走礫,揚塵卷土,烏壓壓的陰云如滔天巨浪瞬時遮沒天穹,又隨之變作萬千走馬蟲獸,奔雷踏電,滾滾洶洶,直撲到夏爾布多集市近郊的這幢莊園
倏忽之間,這些陰云又聚為團狀,碩大而無形,漩渦一般籠罩在老者羅科尼頭頂上空,羅科尼雙目圓睜,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已一臉癡傻的皮諾克。
皮諾克著實很吃驚,嘴里叼著大半只準備一口吞下肚的大鴨腿,半晌不動,幾乎快要慌了神,就這么頓了好幾秒后,他更瞪大了眼,傻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者,“哇,好厲害!好厲害!”,他眼珠子一轉,便啪啦啪啦地連連拍起掌來。
“哼,叫你不服!”,少女丹綺倒無所謂,她可見多了這場面,也懶得再抬頭去看,只撇了下上唇,然后朝皮諾克扮了個鬼臉。
“怎么樣,諾克?”,羅科尼哈哈一笑,又接著嘟嘟兩句,只見他頭頂上那碩大無邊的團狀陰云呼啦一下便煙消云散,完全沒了蹤跡,轉而又是晴空萬里,微云三兩,柔風拂面。
皮諾克也不應答,只飛似的拿著滿是油跡的手在眼前劃了一下,他仿佛不敢相信剛才所見到的全都是真的,又用手背再揉了揉眼睛,不過這樣,倒是讓一些碎小的肉屑全貼在了他圓撲撲的紅暈肉臉上,就像只顧著埋頭狼吞虎咽的小頑童似的,弄得滿臉盡是油沫子、飯粒子,讓人霎時覺著好可愛。
“父親大人,您剛才用的又是什么魔法?”,辛丹綺特地扭過頭,她真是不想再多看皮諾克一眼,免得又笑得前俯后仰。
“這個是云語魔法,我只念了其中一小段,要全部念完的話,那效果可就不止剛才那樣了!”,羅科尼語氣平穩,“不過念云語魔法時,一定要心神合一,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皮諾克,你當真不知道這些嗎?”,羅科尼全身往前稍稍一傾,頗為語重心長地朝皮諾克問道。
“呃,不知道!”,皮諾克照舊搖了搖頭,擺了下雙手,又是那一臉茫然無知的姿態。
“父親大人,大概他真的不知道,您就別再問了!”,辛丹綺伸手指了指皮諾克,然后又指了下自己,“他還以為我是姐姐呢!”,丹綺撅著嘴,很不高興地說道。
“那好吧”,羅科尼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許這小子還沒順應我們的行為方式,我暫時也有一些其他事情,召喚他潛在魂靈的事就暫時放一放”,羅科尼表情凝重,“丹綺,你現在趕快把皮諾克的這具潛在魂靈送走,否則,時間一到,他就灰飛煙滅!”,羅科尼整了下身上的灰白法袍,端的一下站起身,朝他身后的一叢樹林走去,但沒走兩步,又扭頭口氣嚴肅地補了一句,“另外,你一路上可要注意黑影魔神派來的陰沉幽靈,如有情況,就立即告知烏爾比諾將軍,他就在卡美特洛城中”。
“遵命,父親大人!”,少女辛丹綺立即俯下身,單膝著地,半跪著朝向她的養父尼尼格帕·羅科尼先生叩首道,“父親大人,您請放心,一切都交給我!”,少女干脆利索,話音里全無半點柔弱之氣。
“好,我在塞爾特金島等你們!”,羅科尼一甩袖,只見半空里,呼啦一閃,他便憑空消失了,只余下他粗獷的聲音還在原地悠悠飄蕩。
“呃,真倒霉,怎么捉來了一個貪吃鬼”,辛丹綺待他養父走遠后,才慢慢起身扭頭看了看還在方桌旁大吃大喝的“皮諾克”,不覺大為惱怒,她仔細地盯著這個“皮諾克”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猛地拍了下額頭,“唉,真是夠丟人的!”,丹綺暗暗自語了一聲,“幸好父親大人沒怪罪我”,就趕忙跑去方桌的另一邊,扯起“皮諾克”就往莊園的聯排木屋里跑去。
沒錯,自從知道她父親大人的初步計劃后,辛丹綺就一直想謀劃著要做出一番大事來。作為當世樂師的眾多掌上明珠,辛丹綺比她的姐姐辛丹漪更要機智活潑,可惜她初出江湖,經驗短淺,又一貫小姐脾氣,自作聰明,不免算錯了好多事。
人的魂靈從來就不是單一的,一個人的性格有多復雜,他的魂靈就有多復雜,也就是說一個有多面性格的人,在與肉體共存的精神之上,是眾多魂靈的集合體。
當然,對于普通人而言,其魂靈的有無,在其一生之中無關大礙,但對于普通人中極個別的潛行者來說,可就大不一樣。
而所謂的潛行者,就是擁有異能、天賦異稟之人,他們幾乎是天生,但也有例外。潛行者是可以自由穿梭于多極世界的,集理性與智慧于一身,一切力量皆可任其操縱支配,上天入地,斗轉星移,無所不能,但這是有前提的,就是這些潛行者,他們的魂靈在意識覺醒上必須先于其肉體,此外,潛行者通常都較普通人性格復雜,因而,他們復雜性格之下的諸多復雜魂靈也必須統一意識,簡單地來說,就是這些魂靈統一集中為唯一的魂靈之后,潛行者的力量才能被喚醒。
潛行者分兩種,一種是天生的,一種就是所謂的例外的,也就是后天的。天生的雖能優于其他潛行者,無需任何修行,就可以在第一時間內得到無窮力量,施展異能,但是也不必高興,因為其個人壽命是極短的,光輝有限,所施展出來的異能僅是爆發式的,與真正的敵人交手時,幸運的話,還可能留下一條小命,不幸運的話,就是一命嗚呼,必死無疑。
反而后天的潛行者占了極大的便宜。當他們的魂靈歸一、潛行意識得到徹底召喚之后,他們潛行者的身份才會被解封,異能才能隨之蘇醒,可又絕不止于蘇醒后的這一階段,異能能否釋放巨大威力,還要看他們個人在后天的修行程度。如果修行的時間越長,異能的力量就會越強。
一般來說,后天的潛行者,其修行主要依賴于魔法和個人氣度上的修為。魔法,這個就不用多說,整個海耶庫圖曼的人都以此為樂。而實際上,好魔法壞魔法幾乎是一個樣子,在多數人那里,技能并不能說明什么,反是氣度,氣度越是狹小的人,日子過得越是好,因為他們已經沒什么臉面要講,厚顏無恥,什么事都做,而氣度不那么狹小,被以為是很大度的,其實是假惺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種,做起事來認死理,這類人不討好,在海耶庫圖曼這片講究別樣實在、全面特色的偽土壤上,他們能夠活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辛丹綺完全打錯了算盤,也不看看現在的皮諾克,這個倒霉蛋,不過剛剛才勉強學會了如何在海耶庫圖曼的偽土壤上求得生存,怎么可能一下就顯現出他那后天的潛行者異能呢?
辛丹綺以為這次和皮諾克在卡美特洛城的偶遇,是執行她父親大人初步計劃的最好時機,其實真是想得太過簡單了,她也不好好想一想,那天撞到在豐滿上圍的皮諾克只是一具肉身上的“皮諾克”,且精神渙散,意識迷離,諸多魂靈不得集中,又從何召喚,更不用說那后天潛行者身份的解封了。
如此,從卡美特洛城那幢酒店偶遇之后,辛丹綺注定只能截獲到一個只具吃相的魂靈,這具癡癡傻傻的魂靈從皮諾克諸多的復雜魂靈里剝離,并以為逃出生天,在無窮的多極世界里盡享其一魂靈所能享有的有無,可惜也只是徒勞,壞了脾氣的辛丹綺小姐怒氣難消,呱呱啦啦念了一通魔法語言后,便浮出海面的水泡一般立時啪啦一下消失了。
但萬事不限于一表,魂靈不拘于一隅,皮諾克的另一些魂靈此時已大搖大擺地漫游在夏爾布多集市的一片喧鬧升騰之中,他們興高采烈,如同剛從地獄里被釋放出的死囚一般歡呼雀躍、載歌載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