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面含愧意的女招待剛把一間內置超大單人床的客房房門給輕輕帶上并欲轉身走開時,骨子里透著點野蠻氣息的尼娜就已迫不及待地將還在細細打量房間布置的皮諾克一掌推開,“床是我的”,她無比興奮地高喊一聲后,便在房間內唯一的一張足有兩米多寬、三米多長的鋪有真絲棉床褥的高品質氣墊床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她也大致抬頭瞄了瞄乳白色天花板正中的那盞紫紅色琉璃大吊燈,但絕不超出三秒,她便雙眼微閉,愜意萬分地攤開她圓潤光潔的雙臂往床上仰面躺了下去,柔和溫軟的大紅色床褥立即吞沒了整具凹凸有致的嬌美身軀,直讓人無窮遐想。
皮諾克剛一進門,就這樣毫無設防地被暗自推了一掌,竟踉踉蹌蹌地跌落到離床沿不遠的一張長白色梳妝臺前,可還沒等他站穩,他又本能地扭身向床上望去,但他畢竟還是個懵懂少年郎,這一望,縱使吊燈之下的光亮昏蒙暗淡,眼前的那一幕還是不免讓他倒抽了兩口冷氣,一臉錯愕之后,竟傻愣愣地站在梳妝臺前,大張著燈籠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瞪著那若隱若現的海上礁巖。
“給”,尼娜猛地坐起身,將一個淺紅色的抱枕狠狠砸到了皮諾克的身上,“那邊的沙發是你的”,她指了指梳妝臺另一側——正對面墻壁下的一張窄小的黑皮沙發,“還有這邊的都是我的”,又趕緊將大紅色鑲著金色琉璃花紋的一床被褥裹上胸前,便從那張長白色梳妝臺正中的一面鏡子,繞著半個房間,一路劃到了自己的面前,“要是我在鏡子里看到你走過來半步……”,她伸了伸下巴,勾著頭朝鏡子遠遠地望了望,“我就殺了你!”,她惡狠狠地比劃了一個“殺”的手勢,便傲氣十足地看著鏡中同樣傲氣十足的自己,冷冷地說道。
皮諾克被抱枕猛然一砸后,立馬就回過了神,“哦”,他懦懦地應了一聲,有氣無力。他丟開還纏在手中的大包小包,繞過一張四方大桌,倒頭栽躺在那張硬梆梆的黑皮小沙發上,一副無比失落的樣子,不偏不倚,正好全部被映射在那面鏡子中,可惜鏡子里那個剛剛還傲氣十足的女郎已經不見了。
他扭頭隔空望去,但女郎已緊裹被褥,似乎側身入眠了。
這時,處于他的沙發和她的大床之間——那面鏡子正對面的一面墻壁里的一扇百葉窗中,還有幽微的彩光在淡淡飄入。
那是酒店外墻不遠的霓虹和天光還在遙遙地交替鼓動,微風要吹卷窗幔,睡神欲光臨夜鄉,夢之精靈好當空熱舞,一切都似乎只待夜闌宵盡,曲終星散,新照燦亮。
不過,只不過五分鐘,不絕于耳的鼾聲就響徹了整個房間,“唉……”,皮諾克長長嘆了口氣,拉過一把靠椅,將雙腳悠悠地往上一搭,數了數眼前似有若無的幾只大綿羊,便慢慢合上眼,也和衣睡了過去。
一扇門,推開,關閉,再推開,再關閉;
又一扇門,推開,關閉,再推開,再關閉;
再一扇門,推開,關閉,再推開,再關閉;
……
如此情景,如此反復,如此曲折,接近,遠離,遠離,接近,許多連續、晃動、奔跑的光影,交替重疊,像人,又不像人,像怪,又不像怪……
“啊!”
皮諾克大叫一聲,從黑皮沙發上霍地一下彈了起來,燈籠似的眼球內血絲爆裂,整個身體僵固如麻,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極冷的寒氣。
呼呼,一陣疾風吹入,百葉窗頓時噗噗作響,對面梳妝臺中那面鏡子明晃晃地閃動著森然幽光,后半夜時,一勾殘月欣然爬上低空。
閃爍的幽光內,自然還掩映著皮諾克一臉陰沉的表情,他雙額之間滲著點點微汗,隱約似有兩三條神經在額頭上暴突游走,大約三四分鐘后,他的面部才稍有松弛,復現出勻稱明秀的少年歡顏。
他怔怔地望了望那面鏡子,兀自揉了揉倦怠的雙眼,放眼看著房間內的一切,從窗外大方滲入的月光,微涼如水,緩緩流動,床上的女郎蜷縮如貓,側身安臥,偶爾還發出一兩聲呼嚕,柔軟的光芒在窗前那些可觸及的靜物身上游動過后,便像天使一樣慢慢停留到女郎的周圍。
“呵呵”,皮諾克微微一陣傻笑后,就立馬收回自己有點貪婪的目光,重新仰面躺了下去,“哦,那些晃來晃去的影子會是誰啊?”,他盯著有些在晃動的紫紅色吊燈,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要在那吊燈的瓷殼上找到什么東西,但慢慢地,慢慢地,這雙極有光芒的大眼睛又閉上了,“唉,管他是誰呢!”,他擺下抱枕在頭下的雙臂,徹底放下身,由著無聲的恐懼一點點遠去,夜色安靜地仿佛要吞噬掉地上的一切。
……
“去,把那塊面包拿給我!”,尼娜輕輕撫了下她那快要壓過柳葉眉的一溜兒劉海兒,便抬頭指著酒店餐廳右下角的餐點處,她大嚼著手中快剩下半個的長面包,粗聲粗氣地沖著皮諾克大聲嚷著。
皮諾克剛從餐廳入口走到尼娜的身旁,還來不及落座,聽到這話,抿嘴一笑后,就趕緊又轉身跑去拿面包,酒店餐廳的飲食還真是豐富,長長的餐臺上擺滿了大魚大肉,單從顏色上,就已經夠讓人口涎三尺的。
“你昨晚還算規矩!”,尼娜喝了一口清湯,口氣似有嚴肅。
“那不然呢?”,皮諾克現在才算是摸準了尼娜的一點小脾氣,沒了先前一開始的那種羞澀,反倒笑嘻嘻地反問道。
“不然,我殺了你!”,尼娜微微起身,一把搶過一只長面包,在皮諾克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便雙眉緊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舍得嗎?”,皮諾克只輕輕揚手擋了擋,也沒怎么去看尼娜那故作發怒的表情,便低頭開始嚼起他素來最喜好的一塊粗面包。
“昨晚你是不是啊地那么一聲了”,尼娜把長面包按在自己的圓盤子后,就故意壓低了嗓門,拖長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模仿起皮諾克半夜里發出的那個“啊”的聲音。
“沒——沒——沒”,皮諾克臉色一變,明顯陰沉了兩分,“你聽錯了!”,他伸手抓過一杯牛奶,猛喝了一口,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哦,是嗎?”,尼娜也不加追問,只啃了一口長面包,“待會吃完后,記得調調設備,下午我們去大賽會場,到時別出岔子了”,美女溫柔地叮嚀著。
“嗯,知道了”,皮諾克頭也不抬,接著細細地咀嚼著他的粗面包。
“還有,你準備下思路,稿子這次可交給你了”,尼娜用餐巾擦了擦櫻桃小嘴邊殘留的一點面包屑,“我先回去了”,她便起身準備往客房部走去。
“呃,對不起!對不起!”,還沒等皮諾克對尼娜的話做出應答,一種極為輕柔又帶了萬分歉意的嗓音已從一陣咣當的盤碟落地聲中清晰地鉆進了皮諾克和尼娜兩人的耳中。
皮諾克放眼一看,竟是一個留著平頭短發的妙齡女孩——她高高瘦瘦,端著一個巨大的果盤,很不湊巧地撞到正要站直身子的尼娜的細腰之上。
霎時,一堆切成塊的瓜果便連帶著那個大果盤跌落在地上,紛紛然散落了一地,最不湊巧的是,尼娜的一只高跟鞋剛好踩在一大塊被跌地稀落的西瓜片上,“撲通”,尼娜便在皮諾克驚詫萬分的眼神中,嘩地一下,重重撲倒在剛才的桌位上,準備塞進她真皮提包中的那只長面包順勢將她座前的盤盤碗碗打落了一地,又是一陣稀里嘩啦的咣當聲。
“噢”,尼娜半晌沒站起來,“我去他媽的!”,她用力按住桌子的一角,慢慢撐直身子,稍作站立后,飛快地揚了下手臂,準備扭身一巴掌甩出去時,她眼底的余光卻又猛地掃視到正站在她身邊的竟是一個一臉慌張的小姑娘,便立即住了手。
“對不起!對不起!……”,那姑娘不住地點頭,躬身沖著已快氣上心頭的尼娜,怯懦萬分地賠禮道。
皮諾克還沒嚼碎口中最后半塊粗面包,趕緊立起身,想去扶一下尼娜,可隔著一張餐桌,他的笨拙舉動不免顯得有些無濟于事,更何況,他一向好奇的目光這時已全然游走到那個不住地說著“對不起”的姑娘身上了。
這姑娘一臉慌張,幾乎快要哭了,微紅的面龐上淺淺地流動著一層愁云,可這愁云簡直是美極了,倒襯出她幾分羞赧的模樣。
“對不起,我——我——我——沒有傷到姐姐吧?”,小姑娘立即彎下身,低著頭半蹲在尼娜的身前,想要伸手去撿拾散落在地上的碎盤子。
“呃,沒,沒有,小妹妹!”,尼娜憤怒的面龐猛然收攏后,便很大度地挽手扶起小姑娘,柔聲應道,“小妹妹,下次可要小心點哦!”
“嗯”,小姑娘輕輕一語,幾分愧疚的愁云略略消退,準備流出的兩滴眼淚也不禁止住了,淺淺的酒窩立時浮動在微紅的兩頰上,像落在盛開的荷葉之上的兩粒晶亮的水珠一般,煞是惹人。
“小妹妹,干嘛這么急呀?”,皮諾克已按捺不住,側身向著小姑娘,很好奇地問了過去。
“客房部的一位先生點了果盤,阿姨說要趕快送過去”,小姑娘站直身子,禮貌地回答著。
她真是好看,貌相上一點不比尼娜差,鼻梁微聳,眉睫纖細,眼睛晶亮,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靈氣,雖是短發,但發際稍稍蓋過微紅的耳廓,精神奕奕之余,還散發著極為特別的天真稚氣。
“姐姐,我去打掃下,你們接著吃”,小姑娘閃動著水靈靈的目光,看著地上那一灘狼藉,仍舊十分歉意地看著已滿臉微笑的尼娜。
“不急,我準備上去了,你就他幫你吧!”,尼娜指著坐在一邊睜著大眼睛的皮諾克,朝望著她的小姑娘說完后,一扭身,就踏步往通往客房部的電梯入口走去。
“那大哥哥,你等等!”,小姑娘輕輕讓了讓,由著尼娜從身旁走過去,“我去找清潔部的阿姨,大哥哥,你等等!”,話音未落,她又立即扭身,轉身往餐廳東部的一個出口走去。
“呃,這——這——這個背影——還真——熟!”,皮諾克呆呆地看了又看已轉身離去的小姑娘,她的背影勻稱明麗,在客人不多的大餐廳里格外顯眼,“好像在哪里見過呢?”,皮諾克暗暗地問起自己,但他又著實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見過,只好由著那姑娘的背影一點一點地在他猶疑十分的目光下慢慢散去。
粗面包快要被皮諾克嚼完的時候,他才不舍地從自己的位子上慢慢起身,他一直都在盯著餐廳東部的出口,大約有半小時過去了,可那個小姑娘始終沒見回來過,他只好也走去通往客房部的電梯入口,可他每走一步,就回一下頭,時不時地朝他剛剛坐著的位置望了又望后,把目光整個落在了小姑娘背影所消失的地方。
“不!不!我肯定是看錯了!”,皮諾克心底一陣嘀咕,“那姑娘絕對不會是辛丹漪的!”,他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道,“你就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