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夙玉的手一直扶在墻上。人也顯得有些恍惚——這里,有她一生中都極為重要的一段記憶。
在這里,她和她的師兄同舟共濟、一同克服困難、煉化雙劍,為未來而努力。她走得很慢,似乎想要一寸寸地回顧往日的記憶。但這段路本來便不長,不久,他們已經來到冰室。
玄霄站在階梯上俯視著他們——猶若正從高天之上俯視眾生的、狂傲且無情的神靈。
夙瑤則端坐正中,倒插于地的望舒劍之后。她面上汗水涔涔、仍然有還未掩去的痛苦之色。
“望舒劍!”云天青驚呼。
但是沒人理他——在場之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在都在等待什么契機。
良久,冰室中的沉默被夙瑤的一聲長吁打破。她慢慢地、掙扎著站了起來。
“夙玉?云天青?想不到……你們竟然有臉回來?”她冷笑一聲,拔起插在身前冰面上的望舒,聲色俱厲,“還是在這個時候。莫非,你們又像想二十年前那樣,阻撓我瓊華飛升么?!”
聞言,玄霄雙眼驀地一瞪,似乎有血光從他眼中迸射而出。但是緊接著,這股暴躁被他自己給壓了下去:“這不是明擺著嗎?夙瑤。還作此廢話。”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隱隱還有一絲狂意。
“不久前同天河交談,本以為你們都已經死去……想不到,你們連天河都騙過,茍延殘喘至今?”
“……玄霄,放棄吧……經過二十年前一役,你還不明白么?”夙玉低聲、柔弱地說道。一時間,她連詢問云天河所在的心情都沒有。
玄霄冷笑道:“明白?二十年前之所以失敗,只是我們力量不夠強!如今……我可不同于二十年前的我,修為早已通天徹地,堪比神魔!可不像你們,蹉跎二十年,修為不進反退,如今便同那螻蟻一般,只能哀哀嚎叫。”
他嗤笑一聲,停下話頭:“如今,只要……也罷,我卻是不需告訴你等外人此‘機密’之事。”
“玄霄……瓊華同妖界大戰,死了多少生靈?瓊華為了飛升,造下多少殺孽?如此強盜行徑,又如何還能夠成仙?”夙玉還想勸說,卻被玄霄揮手打斷。
“哼?夙玉,看來你還是執迷不悟!斬妖除魔,又如何算得殺孽?”夙瑤冷笑著插言,“我瓊華只要有足夠靈力,便可登臨昆侖天光,舉派成仙!又如何會如你所說,不能成仙?更合款,此次瓊華飛升乃是天道所衷,大勢所趨,無法……!”
玄霄狠狠地甩袖:“夠了!夙瑤!有我在這,哪有你說話的份!還是好好想想,怎樣盡快把望舒煉化!”
夙瑤聞言,神色暗怒,卻終究是停下了話頭,閉上了雙眼。
玄霄不屑地笑笑,轉向夙玉、云天青二人:“時隔二十年,本以為你們有什么新意才見你們一面。想不到仍是這些陳詞濫調,臭不可聞。若僅僅如此,我也不與你們為難,自己離開吧。不要再靠近瓊華。”面對昔日關系最好的兩人,他終究還是心中有些柔軟了。否則,當以雷霆萬鈞之力,直接將兩人湮滅當場。
“這……”夙瑤欲言又止。
云天青竭斯底里地吼道:“玄霄!你怎么總是這樣執迷不悟!二十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到底還要吃多少虧?到底還要讓多少人因此而死去……”
夙瑤在一旁不言不語,不屑冷笑。
玄霄閉上雙眼,淡淡地說道:“去吧。遠離瓊華、遠離昆侖。”
“怎么可能?!如果你總是不聽,就算動手,我也要阻止你!阻止你傷害更多的人……”全身的靈力沸騰,云天青就要出手。
見云天青準備動手,玄霄也不再想同他們磨嘰——畢竟瓊華飛升事關重大,僅僅就已經浪費的這點時間來說,也已經非常不值得了。
夙玉疾聲呼喚,試圖制止云天青的舉動:“天青!別上……”但是云天青已經沖了上去!
“滾吧!”玄霄雙目圓瞪,一道強大、磅礴、泛著紅色的氣流自他面前瞬間出現,沖向云天青。猶如一張被吹飛的紙般云天青瞬間被氣流卷了回去……連帶著夙玉在狹長的甬道中幾度翻滾,經過炎池、經過石門又‘回到’了劍林。
云天青幾番掙扎,卻無法起來。
元亦等守在門口的弟子都愣住了。
“元亦,帶他們下山,不準再靠近瓊華。”稍后,掌門夙瑤的聲音傳出。
“是!”元亦恭敬地答了一聲,命令幾個弟子架起兩人,直往山門而去。
寂玄道。
云天青和夙玉遙望著瓊華宏偉的山門,默默無言。
“我們去白灝道的小鎮吧……想想辦法。”云天青低沉地說道。
同時,云天河一行人正在不周山,接受銜燭之龍的洗禮。再過不久,應該就能進入鬼界了。
時間緩緩流逝。
玄霄在禁地中幫助夙瑤掌控望舒、提升修為;云天河、韓菱紗和慕容紫英正在鬼界中奔走,尋找翳影枝的蹤影;柳夢璃正在旋夢中熟悉族中的事務,似乎仍然要在不久的將來接嬋幽的班——只是,她的神情雖然嚴肅認真,卻沒有焦躁、擔心的意思;云天青、夙玉在白灝道中愁眉不展,一時間也找不到什么方法——而且,剛來時沒有細想,離開時見到的纏繞瓊華的、散發著赫赫天威的金光時卻非常擔憂、懷疑;弦霖在混元封印中、在封印之內眾神的目光下安靜地等待;行雨,仍然待在域外,不過,若是想要到達昆侖,也并不會消耗太多時間。
第二天。
瓊華之下,混元封印。
眾神所在的一層。長達二十年的與世隔絕,完全無法接受信徒的香火供奉,他們都已經變得非常虛弱,都已經極端不耐煩了。正因如此,即使仍然在封印的壓力下,一位神祗也忍不住說話了:“弦霖,你到底要維持這個樣子到什么時候?現在,不應該如你所說的開始‘破局’,‘改變’了嗎?!”
眾神都被他引動注意力,一起看向上空的弦霖。
弦霖睜開雙眼,向下望去——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這位正仰頭看著他的神祗已經非常虛弱了。搖了搖頭,弦霖慢慢下降,要到與他們同一高度的層面上。
看著他的行為,眾神都有些愣神——在以往的交流中,弦霖可都一直是‘高高在上’,俯視著他們說話的。
因為封印與眾神牽扯,弦霖并不能隨意改變自己在封印中的位置;后來又與他們沒什么事情好交流的。所以,弦霖便一直待在眾神的上方,未曾降下高度。此時便不同了。
羲和劍也如柳絮般跟在他身后飄了下來。
“最多還有兩天吧。”弦霖停下身形,搖搖頭,“已經感覺到修為開始降低了嗎?等你們出去了,很快就可以把這段時間損失的修為補上來的。再忍兩天吧。”
羲和接過話頭,不忿地說道:“你不是神祗,又可以隨意進出這封印,自然不知道我們的苦楚。神靈修為下降可與修道者不同。到時定要花費無窮的時間來慢慢彌補,怎么會如你所說一般‘很快’。”他與其他神靈不同——因為曾與弦霖在陣中直面相斗,損耗要大了許多。以他的概念,還真要再花個‘無窮’的歲月,才能回到二十年前沒有進入封印的情況。
看他的樣子,似乎對羲和劍完全沒有興趣了。
“我與天帝伏羲又不一樣,你們往日做不到的事情,于我卻并非什么難事……雖然是神靈,但不管怎么說只是要恢復到虛境罷了。”弦霖四處觀望,看看周圍眾神的神情,“不過既然你們已經這么急了,我去催催她,也好快些結束。”
“如此甚好。”“快去,快去。”眾神們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弦霖點點頭,一道神念已然透出封印,破空飛去。這縷神念的速度極快,無數山川河流都似乎化作一道道扭曲的光線被他甩到身后。不久,他已然來到域外、找到了行雨所在之地。
行雨正輕輕拍著一個少女的頭,似乎正嬌寵地責罵著她。
那少女也是嬌憨,只是‘傻笑’著唯唯諾諾,既不著急撇清,也沒急忙頂撞。
行雨狠狠地敲了一下少女,為這次訓斥做出了總結:“你這孩子,怎么這么魯莽……要不是我正好在附近,你不就死掉了嗎!給我好好記住這次教訓,下次不許再犯!”
“知道啦行雨姐……別敲我啦。”
一旁旁觀的弦霖卻感覺有些別扭:從外貌上看,行雨明明就不必那少女年長多少,卻是一副長輩的模樣。
弦霖的印象中,行雨一直是個年輕可愛少女。
許久沒見,行雨的修為已經進入化虛境很久,在此方世界已是神靈一級的高手了。
“給我好好記到心里去!再過不久,我就要回中原,到時可真沒人來救你!凝冰他們也救不到你!”
“哦……”
寵溺地笑笑,行雨終于將手從少女的頭上放了下來。少女也終于松了口氣。
“咦……這個感覺?!”行雨突然愣住了。
“行雨姐,怎么了?!”少女奇怪地問道。
“弟弟!弦霖,你終于‘出關’了嗎!”行雨像個小孩一般,驚喜地呼喚。她看向弦霖那一縷神念的方向——這感覺與弦霖的分身完全不同,是更直接、更熟悉的氣息。
少女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以往一直敬仰的姐姐的這一面。
弦霖微笑著,輕輕說道:“行雨……我終于到了該出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