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畫里乾坤
- 世襲駐顏師
- 胡壹刀
- 3819字
- 2019-04-05 12:40:00
沈宜春可以出院了,憐心跟蒼洛去醫院接他。
雖然沈宜春身形消瘦了,但氣色很好,憐心長舒了一口氣。生活終于算得上順風順水了,怎么也要慶祝一下。
憐心請客,三個人去了頂尖法餐廳,開放式廚房,陳列著幾十個裝著新鮮食材的玻璃瓶,光線曼妙。華麗的天鵝絨簾幕后,是城市無比璀璨的燈河,鴨肝慕斯配波特酒和芝士,香烤龍蝦,燉小牛肉,草莓塔,像在戲劇場景中一樣,又叫醒了沈宜春多年前的味蕾。
那時候沈宜春年輕,富有,前途無限,盡可以享受生活,享受美食。如果不是遇到蘇真,他會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可以說,沈宜春一邊咀嚼著人間美味,一邊吞咽著往事的苦果。
沒想到周清山一家也來就餐。周清山和周正都穿著定制西服,周正挽著母親的胳膊,一家三口都是氣質非凡,被招待引領著一路走過,迎來不少注目禮。
憐心他們自然也立刻覺察到了,看到帥氣俊朗的周山,她立刻站起來揮手,蒼洛悄悄嘀咕,矜持點兒。她哪里聽得到,就差大聲喊了。沈宜春看到了周清山,卻立刻低頭,并不太想相認的樣子。
周清山一家都看到了突兀的憐心,一家三口盈盈笑著前去打招呼。周清山說了一句,老弟,好久不見了。語氣里無限感慨的意味,沈宜春總算有所反應,站起來握了手,尷尬地笑笑。在餐廳那樣的環境里實在不宜多說話,都是預約好的座位,也沒辦法唐突地坐到一起,敘了幾句舊事舊情,周清山說了句以后再聯系,告辭。
周正突然插嘴,爸,您在美匯大廈策劃的當代大師美術展不是周末開展嗎?邀請沈叔叔他們去看吧。
周清山斜睨了兒子一眼,怪他說話不經大腦。對早已經在畫壇銷聲匿跡的沈宜春,各種藝術展覽對于他來說估計是一把劍吧,會刺痛他。卻只好順坡下,說宜春,周末方便嗎?不方便的話,就不勉強了。他給了沈宜春轉圜的余地,沈宜春隨便編個借口,說沒時間也就過去了。
沈宜春看一眼憐心,分明是期待的眼神。憐心沒有遺傳他的藝術細胞,也沒有經過任何培養,不見得對畫展有什么興趣,但是她希望沈宜春去,這樣能讓他生活的圈子大一些,寬闊一些,不至于再鉆牛角尖。
沈宜春理解她的期待,加上他經過醫院的調養,身心恢復得不錯,老友開展,去也是祝賀,于是竟欣然同意,這倒出乎周清山預料。
周正立刻說:沈叔叔,到時候我去接你們。
沈宜春和憐心同時點頭,對周正都有不見外的喜歡。
周正也沒忘了邀請蒼洛。蒼洛想你不請我也得去。
晚餐吃得精致,又意外收獲藝術展邀請,沈宜春對老友的隨和,都讓憐心的心情格外好。出了餐廳,難得的,她竟也挽起了沈宜春的胳膊,父女倆很少有的親昵。
蒼洛跟在后面,一面替他們高興,一面卻想起家人來。他出門很久了,也該跟家里報平安了。
周六,周正準時來接他們去看展。美術展規格很高,一層樓被分割裝飾,主題分別是“他”和“她”,簡單明了,男性和女性藝術家的作品被分區呈現。周正參與了展廳的設計,同時也對布展提供了不少意見,所以對整個展廳都是熟門熟路,徑直帶著沈宜春他們往前走。
自然先去的是周清山的作品廳,沈宜春雖然久不畫畫,手也等同于廢了,但藝術鑒賞力還是有的。他看著周清山的畫,驚訝于他的畫風從過去的繁復過渡到了另一層境界,看似直白,卻是大開大闔,如果過去是綠而濃的春江水,那現在就是高山頂飛躍而下的白瀑。他心里唏噓,這二十年周清山沒有虛度啊。除了他,別人都沒有虛度,難免心里有一點陰郁涌上來。
周山看沈宜春的表情,明白他的感受,就帶著他們轉了方向,去了“她”的部分。一路上,他祥細地介紹了參展藝術家。周清山策劃的藝術展主要以畫家為主,兼有部分置物藝術。畫家們來自六個國家,其中女性畫家只邀請了兩位,一位是波蘭畫家,一位是美籍華人,作品都已經在歐洲享有聲譽。聽說周清山費了很多周折才請到兩位畫家參展,而此前,兩位女畫家的作品都鮮少在中國展出,除了部分拍賣作品私人收藏,基本上國內沒有。
這也引起了沈宜春的好奇心,他格外仔細地揣摩研究著那些畫作。但看過幾幅作品后,沈宜春站了幾分鐘,忽然臉色發白,汗如雨下。憐心以為他病了,著急喊周正開車要去醫院,被沈宜春攔住了。沈宜春問周正,這個展廳的畫家他見過嗎?周正搖頭,他說這位畫家正是美籍華人艾蔻。國內沒有人接觸過她,周清山也說是通過中間人聯絡的。
沈宜春喃喃自語,那就是沒人見過她是嗎?
周正說可以這么說吧。怎么,沈叔叔,您認識她嗎?
沈宜春搖頭,應該不認識。我只是對她的畫感興趣。
周正說這些畫作都是艾寇指定展出的。開展前幾天才運到西京,此前展覽名錄一直處于保密狀態,畫作布展也是周清山親自帶人完成的。
沈宜春說你父親真的沒有見過這位畫家嗎?
周正說沈叔叔,這個問題很重要嗎?我也不能確定呢。我幫你去問問我爸吧。
沈宜春趕緊攔住周正,不用了,我就是一時好奇,覺得她的畫風很獨特,想知道畫家是什么樣的人。我很久不畫畫了,可能觀念落伍了,有些東西看起來費解。我想多看一會兒,你們不用管我了。
沈憐心其實對這些畫沒什么興趣,看蒼洛興致勃勃,就留他陪著沈宜春,自己跑到樓下喝咖啡了。
沈宜春把周正也打發走了,讓他幫著周清山招呼客人。只剩了他和蒼洛,在“她”展廳里細細看過去。開展當天都是特邀的嘉賓,整個場館里并沒有滯留很多人,偶而還會出現展廳空蕩蕩的時候。
就在某個四顧無其他人的時候,沈宜春忽然悄悄對蒼洛說,蒼洛,幫我拿幅畫。
什么?蒼洛差點傻掉。憐心不在,沈宜春就出狀況,看畫就看畫,怎么還要偷啊?說是拿,可不就是偷嗎?
他們正站在艾蔻的作品《忘》前面,沈宜春一副急迫的樣子,說蒼洛,你別多問,趕緊把畫拿下來啊。
蒼洛說沈叔叔,這樣不太好吧。您要是喜歡,咱們可以買回來的。
沈宜春眼一瞪,說你懂什么。叫你拿你就拿啊。
他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大,更讓蒼洛不明白他是怎么了。看到蒼洛不肯幫忙,沈宜春干脆自己動手,說那你幫我盯著,有人來通知我。他自己跑過去取下了那幅畫。
輕松得手后,沈宜春催著蒼洛趕緊離開,他自己把衣服脫下來包在了畫作上,一路向外疾走。
展廳也有安保措施,不至于嚴密到大盜神偷系列中的紅外線報警器之類的,監控卻是必須有的。就在沈宜春正抱著畫即將跨出展廳出口的時候,幾個保安攔住了他。隨后不多時,周清山和周正也匆匆趕來。
為免引起混亂,周清山把沈宜春和蒼洛請到了會客廳,讓保安們在門外守著。周正立刻通知了沈憐心。
沈憐心氣喘吁吁跑上樓,沈宜春卻還抱著畫不肯撒手。蒼洛正在解釋,沈叔叔太喜歡那幅畫了,可以的話,我們想買下來帶回去。
周清山鐵青著臉,說宜春,喜歡歸喜歡,做事還是得講道理吧。這次展覽的畫作,你有喜歡的都可以拍下帶回去,但艾寇的作品不可以,簽約的時候就有條款,她的作品不對外出售的,展覽之后要全部歸還。
聽周清山的意思,沈宜春拿走一幅,將來他無法交代,名譽受損,還要支付巨額賠償金。
聽到這里,沈憐心趕緊勸沈宜春,爸,周叔叔說得這么明白了,您就別為難他了。咱們再看看有沒有別的喜歡的,這幅咱們還給人家吧。
沈宜春蒼白著臉,一直在哆嗦,就是不肯放下畫。
沈憐心想周清山都說得那么清楚了,沈宜春還是兩耳不進油鹽的樣子,不由心里無名火起,沖過去跟他搶畫。怒火讓她根本沒顧及沈宜春的感受,只想到沈宜春又在搗亂,又在作怪,不分場合不分時間讓她難堪。一通惡狠狠的搶奪之后,畫被她奪過去了,沈宜春卻被順勢帶到了茶幾下,頭砰地一聲撞到了茶幾的金屬包邊,立刻出血了。
沈憐心把畫塞到周清山懷里,回身去看沈宜春的傷勢,卻被他推開了。沈宜春的血蚯蚓一樣在臉上蜿蜒,他卻還指著周清山,說把畫還給我。
沈憐心說畫是你的嗎?你憑什么要?你毀了自己也就罷了,還要毀掉周叔叔和他的展覽,你怎么這么自私?
這些話分明刺痛沈宜春了,他咚地一聲把頭撞向了茶幾。
場面混亂,蒼洛顧不了所有人,只有沖過去抱住沈宜春,防止他又傷害自己,一面轉頭對憐心說,他是你爸啊,別再說了。
憐心一言不發,眼神卻越來越冷。沈宜春委屈了可以去撞茶幾,她呢?那么多次覺得生活無望的時候,她還是堅持著,只是覺得她走了沈宜春會更苦。但沈宜春是怎么心疼女兒的呢?讓她難堪,讓她沒退路。
憐心說隨便他吧,他想怎樣就怎樣。周叔叔,今天對不起了。她向周清山鞠了致歉的一躬,轉身走了。周正去拉她,她跑得飛快,轉瞬就不見蹤影了。
從小為逃避別人的欺負,沈憐心真是練就了飛毛腿的功夫,她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展廳的。
蒼洛沒有辦法,只有留下來照顧沈宜春。周清山并沒有追究下去,畫拿回去了,他擺擺手,讓司機把車開過來帶沈宜春去醫院。去醫院的路上,蒼洛不停地安慰沈宜春,沒事了,沈叔叔,馬上就到醫院了。
沈宜春并不在乎那些汩汩而出的血,他說蒼洛,憐心恨我,是不是?
蒼洛說不是,哪里有女兒恨父親的。她就是一點小脾氣,發完了就好了。
沈宜春搖頭,說她恨我也對,沒什么。我就是一個沒用又招人恨的父親。可是蒼洛,那幅畫關系重大,我不是隨便去拿的。
蒼洛想一幅畫有什么重大的?傷成那樣還讓沈宜春惦記著。
沒想到沈宜春說:那幅畫里用到了一種顏色,只有我會調配。第二個知道配方的人,是蘇真。它并不是普通的國畫或者油畫顏料可以調配出來的,所以我敢肯定,那幅畫一定和蘇真有關。
這下輪到蒼洛目瞪口呆了。
沈宜春說的那種顏色,不過在畫里涂抹了很小的局部。但就像別人只輕輕動過某個部位,也會被身為駐顏師的他看破一樣,這種直覺和敏銳確實存在。
他對沈宜春的判斷也信也不信。但這畢竟是一條線索,以沈宜春的執拗,他一定會繼續追蹤下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什么辦法,能讓沈宜春再接近那幅畫,而且有時間認真察看。
沈宜春要蒼洛別告訴其他人,包括憐心。如果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那蘇真的出現也就指日可待了。
這讓他根本沒感覺到流血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