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如人生。這句話,我以前怎么也不會相信的,棋是供人娛樂和消遣的玩意兒,怎么能與不可深測的人生相提并論。但是現在,我已深信不疑。
胤宸眼中的深遂與激賞只恍忽了一瞬間,便流泄了出來。這樣的名門閨秀,宜嗔宜喜的嬌俏人兒,正是他眼下所缺、所盼,若得之,奉若珍寶。略一掃視,心中已有計量。
或者,此時的我,在他的眼中,已是不可多得的珍寶。身為帝王,滿孝三年,他將要大選美女、充斥后宮,然后,真正宜宮宜國的,卻少之又少。
出身名門的,會是他心中之痛,因為,他的出身讓人置椽,出身寒微的,多是小家碧玉,難登大雅之堂。而我,貴為前朝臣相之女,賤為庶出,與他,身份上倒是天生一對。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一月之后的選秀大典之上,會有一道亮麗的身影---便是如今的蘇喬!
“老爺,這位客人自稱是您的故人。”棋局一了,知客才開口稟報。
爹爹撫了胡須,從剛剛那招精妙的棋局中走了出來,意猶未盡,恍如初見般,意料之外的看到便衣素服出現在府中的胤宸,忙掀了衣服,就要跪下請安:“老臣……”
胤宸先他一步伸手,扶住了爹爹的大禮:“蘇老賦閑在家,不必拘禮。”
爹爹暢然一笑,了然。與夜狼拱手見禮,引了娘親和我起身,向他們介紹道:“這是內子,這是小女。”轉身向妻女道:“過來見過……”稱呼上不知如何介紹。
“爺此次微服,喚辰公子即可。”夜狼久在胤宸身邊,意識到了爹爹的頓惑,出言解困。
“過來見過辰公子。”爹爹久在官場,于這些早有對應,知道胤宸此時不愿透露身份,便順著他的意思,讓我們與他見了常客之禮。
我垂著頭,閨中女兒見外人本就不對,何況還是年輕男子。即非長輩、又非親眷,于禮本不合。我知道是他,終是忍不住的微抬了抬頭,恰巧就迎上了胤宸似笑非笑的雙眼,那雙眼睛一夜不見,更見迷人,仿佛那深遂的眸色在散發著磁場般的吸引著我,不禁一時沉迷,忘了垂頭。
娘親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這才反應過來,羞紅了小臉,躬身行禮,十足的名門之后模樣,絲毫不現昨日湖邊的那種嬌憨與潑辣。胤宸嘴角含笑,若有所思,一雙眼睛放肆的在我額前打量,伸出手親自扶了我免禮。
指尖的熱度一灼,忙縮回手去,側過身向爹爹道:“爹爹有客,女兒就先回房了。”舉步蓮移,行至門口,感覺到背后那道灼人的視線一直跟隨著自己,仿佛要從內到外的看穿一般,不禁垂頭,撩起裙擺,疾步出了書房。
“呼!”重重的喘了口氣,直到院中,才緩過神來。
“小姐。”暖冬端了茶水,正好碰到,見那神色有異,出言喚道。
了然一笑,知道這丫頭看自己神色不安,正在擔心:“我沒事,你自去送茶吧!”想了想,才道:“注意著點,客人尊貴,非禮勿言、非禮勿視。”
暖冬揚起大大的笑容,回應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婢子省得。”
讓開路,讓我先行,她自己則端了茶水,向書房而去。她身影中途頓了一頓,回過頭來想說些什么,終于沒有開口,我目送著她推門而入,一抹閃亮,從茶盤之下晃過。
大驚!
暖冬她,竟然攜了兵器!這不是,白白送死嗎?
我忙閃身隱在書房窗外,心中揪緊:暖冬,不要胡來!
茶杯盡,匕首現。
“混蛋,我要殺了你!”暖冬一把掀翻手中茶盤,抽出茶盤下貼帶的刀子,手臂一晃,向胤宸殺將過去!
“暖冬!”娘親大驚失色,臉色變得慘白。
連一向鎮定的爹爹也慌了神,大叫:“夜狼將軍,保護皇上緊要!”
不用爹爹招呼,夜狼已動了手。他是朝中聞名的武將,一身天罡正氣練得出神入畫,腳下一動,人已將暖冬的招式引向了自己。
從茶盡刀現的那一瞬間,胤宸已經認出了眼前的女孩,正是當年風靈喬身邊的兩大侍女之一---暖冬!
身為風氏少主身邊的貼身丫環,她與白茶,都是自幼習武,深得風氏一門武功精遂,加之少女時期,練功專注,心思單純,是以武學上有較高的修為。
那一刀來得迅速,又出奇不異,所以,胤宸險些沒有閃過,好在他自己一身修為不凡,瑭王出身時,本就是威鎮邊關的武將,是以,反應得快,才沒有著了暖冬的道。
夜狼與暖冬戰至一處,不懂武藝的爹娘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胤宸修長的身子若有若無的擋在他們前面,仔細的注意著書房中央的戰局。
娘親似有似無的擋在窗口,素手成拳,指甲用力已插皮肉之中,血滴涌現,她卻渾然不知疼痛。那矛盾的眼睛,似在關心場中打斗,更似在掃視著擋在她前方的胤宸!
娘親!
我心中一悲,為了我,你已經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兒,如今,您千萬不要出手!損失一個與我自幼長大的暖冬,已讓我難以承受這恩情之重,若再搭上您,讓我情何以堪!
“夜狼,抓活的!”明顯夜狼已開始占優勢,胤宸不愿傷了暖冬性命,便開了金口。
夜狼不負圣望,很快一記手刀,將暖冬制住,順手點了她周身大穴,動也不能動的被踢跪在地上。
行刺圣上,那是誅聯九族的重罪!
蘇丞相雖已隱退,可必竟還是大澤百姓,眼前的人,是大澤的皇帝,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可以是生死予殺的大權。暖冬還好,可是蘇府上上下下,也有三十多口人啊!
夫妻雙雙跪在地上,磕頭請罪。
“老臣有眼無珠,收留了這丫頭,險些送了皇上性命,老臣該死,請皇上責罰!”
胤宸緩緩坐下,看著一鞠到地的蘇老,問道:“她如何在你家里?”
爹爹一頭冷汗,不知圣意,只得老實回答:“當年,老臣奉先帝旨意帶著慧儀先皇后的衣冠來此安葬,這丫頭便跟了過來,三年守孝,無處可去,便收在府中,跟在小女身旁,做了貼身侍女。”
“暖冬你即對你主子有孝心,緣何行刺于朕?”
“哼!”冷笑一聲,暖冬抬起一雙噴火的眸子:“別人不曉得,我卻知道,你薄情寡性,小姐尸骨未寒,你便一娶進門,如今,還大肆選秀,我只為我家小姐不值!”
胤宸眼神一閃,恍過一門心思:“朕將追封靈喬為孝治慧儀皇后,并立誓有生之年不立正宮,虛位待之,何算薄情?朕是一國之君,身負之責并非只是在位之施政,你年紀尚小,不要害了自己前程。”示意夜狼放開她:“蘇小姐是個有學識的人,性子也好,你便跟在她身邊,好好學習吧!”一揮手,帶走有怒氣亦有無奈,深深的眼眸布上一層寒霧,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來。
起身背手,行至門邊,終是嘆了口氣:“蘇老,不要為難她,好好教養。”
再不停留,不待爹娘磕頭謝恩,就消失在了門口,馬蹄聲跟著便傳來遠去的聲音。
好險!
我從窗下現身出來,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心中復雜,難以言語---孝治、慧儀,皇后!沒想到他還能那樣假腥腥的風靈喬,連她身邊的一個丫頭,都可以得到這樣的殊待。刺殺皇帝,殺她百次都不為過,甚至蘇府也是在被牽聯的范圍里,哪知就這樣輕易的過了!
好好教養,多輕松的一句話!
初七自我身后同時現身,神色復雜的看了看胤宸遠去的背影,心中突然重重的一格登!
“沒想到啊……”蘇老爺嘆了口氣,扶著蘇夫人起身:“夫人你棋行險招,倒底還是試出了成效。如此,少主進宮,我便十分放心了。”
蘇夫人扶了一旁癱坐在地的暖冬:“你先回房吧,這里我來收拾。”含著一絲憐憫,她望著暖冬的影子:“只可惜……”話未說完,便見初七伴著我身旁,出現在了她們面前。
“只可惜什么?”我冷眼詢問,眼睛觸及到書房的凌亂,便可以想象到剛剛暖冬的拼命,淡淡的一笑,竟也有著十分的冷酷!
“少主!”蘇老與夫人同時跪下,不同于剛剛在胤宸身前的恐慌,而是一種決絕、和肯定!
少主!多久了,我不再聽到這樣的稱呼!風靈喬,早在三年前的大火中喪生,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蘇喬,是他們的寶貝女兒,不是嗎?
還是,為了澤內,他們不惜連自己寶貝留下的最后一副皮囊,也棄之不顧!
少主,這個稱呼,是刺進我心口的利刃,將我三年前遭遇的一切罪惡、磨難、和仇恨,重新燃燒了起來!
---我,風靈喬,誓要殺了姬胤宸,還我大澤,正統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