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轆,轱轆……
車輪子壓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盡管行得緩慢,可還是發出了磨擦的聲響。
顛簸陣陣,似舟在水中行,但人卻沒有隨車搖晃。
睫毛輕動,感覺到周身的溫暖,那種小心翼翼,是一種呵護。片刻溫存,雖短,亦不愿醒來。
美好總是短暫嗎?美好總是短暫。
“爺,前面那家青磚大瓦獨立小院,便是蘇老的家了。”
停了馬車,夜狼止住了前進,輕敲一下車簾。
“嗯,你去叫門罷!”
大手撫上我的左臉,粗糙的指尖,滑過一絲暖流。
這樣輕微的動作,我一聲吟嚀,慢慢張眼,頭輕輕擺動,難奈不適,抬起被包裹得難看的小手,輕輕按上額頭,美眸無光但總算是漸漸睜了開來:“嗯哼……”
胤宸輕敲車窗,馬車停了下來。
大手從溫軟的臉頰上,撫觸到額眉鬢角,夜明珠溫和的光亮之下,馬車一如白晝。
緩緩借助胤宸的攙扶之力坐起身來,淡淡玉白之中我羞紅了臉:“我……失禮了,對不起。”
淡然一笑,胤宸柔光下的棱角分明緩和一些,松了口氣,卻又略有一興致涌上眉間:“身子不好,談不上失禮。”大手撫上我的額頭,撩了一下耳畔溫順的發絲:“身子太差,總歸還是該注意一些。名門閨秀,似乎不該那樣獨自出門。”
赧然一笑,恢復了神智的小臉上涌上一抹倔強之色:“蘇喬鄉野女子,何從談得上名門?公子抬愛了。”
伸手撩開車窗,意外的發現已經到了自家的門口,且天色已晚,家門上懸掛的燈籠已燃起,溫和而明亮的光讓我不禁放柔了臉部曲線,蕩起一抹喜悅、一抹溫馨:“多謝送我回來,家就在前方,我先走啦!”
掀開簾子,便要跳下車去,夜狼在外面垂手而立,一抹疑惑一閃而過,卻見胤宸壓下手指,便不作打算:“在下送小姐回去。”
愣了一下,我轉過頭來,看著胤宸,略有為難:“天色已晚,夜幕低垂,生恐母親擔憂,父親責罵,就不邀請公子進去小坐了。”
說得委腕,卻是拒絕得分明而直接。
胤宸點頭一笑:“夜狼送小姐到門口,便折了回來吧。”
我早已充分見識了眼前這個男人、淡漠下的那種不容拒絕,只好點點頭,跟在已經前行的夜狼身后,回得家門。
末了,我再三思量,手扭著帕子,終于開口:“我,到了。”夜狼也不搭話,轉身便走。
“那個……”紅唇輕啟,略有焦慮,夜狼停下步子,回頭望著我。
“那個……謝謝。”話到唇邊,總還是說不出來,一絲嬌俏,謝字也那樣金貴一般。可我明明不是短話的人兒啊!
夜狼想想,轉過身去后終是一抹笑容上臉,很快又隱去。
“她沒問什么,只猶豫不決的說了謝謝。”夜狼看出主子眼中的希冀,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幻想。
放下簾子,胤宸心中暗咒: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妮子!
夜風吹送來他們的戲笑,淺顯低聲,他低啞的聲音,說來竟是那樣的拔動心弦。
隱在門后看到馬車漸漸行遠,蘇家大門緩緩打開,娘親走到我身側,將我臉上那迷茫之色盡收眼底:“他走了。”
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許久,才緩過神來,望著美婦眼中的清冷與憐憫,定了定神才道:“他,終是變了吧!”
再不說話,率先進得門去,娘親愣了一下,似沒有回過味來,只到聽到里面丫環的招呼聲,才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那遠行的馬車一眼,跟了進去。
“小姐回來啦!”早依門而盼的初七快步迎了上來,待看到我的右手整個的包裹得嚴嚴實實時,嚇了一大跳,音調卻偏偏沉下三分:“小姐!”
“準備傷藥。”淡淡的吩咐了這句話,便去了書房,那里,正癡癡遙望著一副畫像的爹爹,眼角含著濃濃的深情---是懷念、是憂傷、是回憶亦或是,慚愧?
輕輕的叩門聲讓他緩過神來,看到神情瑟瑟的我走進來,滿眼欣慰:“瞧著喬兒的神態,事情大有所成,實是可喜。”
“亦讓爹娘嘆腕。”隨著我腳步進來的,是娘親。她手中端著傷藥,婷婷走入,將它放在書桌上,便拉過了我受傷的手:“可憐我的女兒,是他傷了你嗎?”
搖搖頭,不似初時那般痛楚,只是別開臉去,不愿望那鮮血淋漓:“是野澤的蠻王。可惡的東西,終有一日,我定要他為這三年來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呲著牙,娘親再溫柔的動作,可是在解開包裹層層的紗布時,還是弄疼了:“喬兒不要勉強,這是在家里,不必那樣……”話已脫口,娘親卻止于此,她不說完,我也能明白。
甜甜一笑,完好的那只手替娘親正了正襟口:“娘親什么話!女兒哪里會在爹娘面前勉強呢?”再看向手中傷口時,已是清冷:“蘇喬會覺得疼,這里會覺得疼。”
手撫上蘇母她的心口,看著她明顯動容,眼眶一紅,熱淚滾燙而下。
爹爹剛剛的迷茫也化成了熱淚,情不自禁的上前,將她攬在懷中輕輕撫慰。
回頭看了一眼剛剛父親一直盯著的畫卷,神情頓時柔和幾分。那畫中仕女端莊秀麗,和藹而動人,小家碧玉的模樣雖不是傾國傾城,可那種含羞帶怯中,迷茫的雙眼、望著遠方失神的樣子,卻份外的撩動人心。
落漠的出了房門,給了爹娘一個獨立的空間去感傷、去懷念,我怔怔的望著小院里的皓瀚星空,那一眨一眨的星兒,就像是一張少女靈動可人的臉,在向我微笑、向我呼喚。
手撫上自己的心口,看著手上被拆開的傷口,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這里,也會心痛!
初七靜靜的站在我她的身后,我回過頭去,看著她哀傷的影子,孤單而孱弱的在清冷月光之下,不自覺,她已是淚流滿面。難以自制的低喚一聲:“小姐!”
斂去哀傷,拭去眼中的淚,再轉過身來已是笑意吟吟:“初七。”
初七上前,高出我半個腦袋的身子輕輕的將我攬在懷里,一聲不響的就那樣輕輕攬著,不愿用力,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讓這個滿身陶瓷般脆弱的水晶,破碎滿地。
因為,那樣的情景如果再現,她一定會先心痛而死。
手上的傷,因為白天用了藥,其實已經好了不少,只是鞭子的傷痕實在是深,恐怕還要敷上幾日傷藥,若想不留疤痕,更要處理得當。
“小姐,初七給您上藥。”點燃燭火,初七端來藥盤,準備繼續剛剛娘親未盡的動作,我神情一冷,轉而向著初七道:“這藥,得換換。”
初七大驚:“這可是無相公子親自為小姐配的藥啊!天下只有這藥,可以讓小姐的傷,全愈之后不留疤痕。”
我淡淡挑眉:“你我知道,難道他們會不知道?”
初七神色一凜,立馬醒悟,自知失言。現雖明知有上好的藥可以讓傷口完好,卻又不能使用。手中換藥動作,便更遲緩了一些。看著一旁拆下來的白紗布,恨不能一把火燒它個干干凈凈,只要與那個人相關,便絲毫不愿待見!
“留下它,明日還得再纏回手上。”和衣上床,我輕聲吩咐,過度的牢累和身體的嚴重附荷讓我沉沉睡去,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讓我今日突陷昏迷,好在,沒有出什么亂子。
初七手中緊緊捏著那團白紗,撕扯的動作嘎然而止。
眼中淚水終于滑落。
傷痛于身,我或可以忍受吧!再不是從前,手捏著刺玫,一顆血珠子會疼得淚花滾滾的小丫頭了。
真正令我煎熬如刀山火海般痛苦的,是看著那個男人在我眼前,卻只能強顏歡笑、故作清純,曾誓言食其肉、寢其皮的男人,如今,卻還要努力的去貪懷他的懷抱---溫暖如斯、灼熱如斯!
那幅掛在書房里的卷軸,一如尖刀刻印在我心中的夢魘……恩在、恨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