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那。”
白夫人臉色暗了暗,輕輕嘆了口氣:“你爹去你姐夫府上了。”
“娘,我想祭拜姐姐。”雖然姐姐去世已一個半月多,但家中未設靈堂也未立牌位,奇怪的緊,我看著白夫人的臉色更暗了。眼角又溢出來淚來,我掃了眼屋內的下人,皆低頭不語。
“菡萏,你姐姐是畏罪而死,家中是不許設靈堂立牌位的。”
“畏罪而死。”我細細琢磨這四個字。
白夫人安撫地撫著我的手背:“這些你爹都會處理,況且王爺也答應不遷怒白家,只是可憐了我的芍藥。”
“娘,菡萏不該惹您傷心,但是,菡萏想知道,姐姐是犯了什么錯,怎么過世的。”
白夫人皺了眉,隨后點點頭。遣退身邊的下人,我向飛天使了個眼色,飛天了然,退了下去。
晚膳后,我和飛天回了落府。白夫人也知道白老爺定不會留我住下,在我表明已有落腳之處后,安心讓我走了,只是囑咐我明日再來。
“飛天姐姐,查到了嗎。”我躺在浴池中,看著打坐在一邊的飛天。想從白夫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顯然是不太可能,所以才向飛天使了眼色,讓她去打探下。
飛天從身后抽出一卷卷軸,緩緩打開。隔著薄薄得煙霧,我細細打量畫上的女子。應是宮廷畫師的手筆,畫中女子一身紅衣,裙衫飄飛,矗立于白色芍藥叢中,飄飄欲仙。細觀之,白芍藥與白菡萏雖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模子也有五分相似。但白芍藥眉目中的神彩和那婀娜的身段是天生的魅惑。
“北方有佳人,傾城而傾國。”微揚了唇角,這樣的女子,怕是我這般薄情寡意也會愛上吧。只是,可惜了。
白家大小姐白芍藥,傳說自幼便有仙人點化,十二歲時其美貌與才情便轟動京城。白芍藥是白家的驕傲,待到成年,上白家求親的商賈巨富,皇親國戚絡繹不絕。最后,白芍藥挑了當今圣上的幺弟淵王,成為了淵王的側妃。兩年后,淵王妃因流產抑郁而死。白大小姐深的皇上寵愛,收為義女,御賜芍藥郡主,也順理成章的成為淵王妃。半年前,淵王領命前往邊境退敵,回來后便得知淵王妃懷孕,孩子自然不是淵王的,淵王震怒,命人逼淵王妃服下打胎藥,孩子流產后,淵王妃大病不起,后在兩個月前自縊。
聽完飛天的述說,直覺得頭皮發麻:“飛天姐姐,淵王是個什么人?”
“稟告主子,淵王爺姓端木,單名淵。現年二十有八,雖為當今圣上幺弟,但深受先帝寵愛,因先帝駕崩時淵王爺年紀尚小,才未傳位于淵王爺。當今圣上也很器重淵王,淵王自幼熟讀兵書,驍勇善戰,北方兵權大多由淵王掌握。”
依著白芍藥的驕傲,也是這般的男子才配的上她。只是,作為側妃多少駁了她的面子,想來,前淵王妃的死和她脫不了干系,千般算計來一個淵王妃,怎又糊涂了心性,紅杏出墻為哪般。白芍藥怕是真的愛那個人吧,因愛著那人所以不愿放棄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背叛了淵王,背叛了地位,至少也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
“那個人是誰?”沉默良久,我抬眸看向飛天。飛天愣了下,眼中劃過一絲猶豫,我玩味地笑著,什么人這般厲害,竟讓一向對主子知無不言的飛天猶豫了,心里一個名字突地冒了出來‘落塵寰’。
“飛天姐姐,你回去休息吧。”
飛天皺了下眉,起身退了出去。我閉了眼睛努力想著在白家的那一個月,雖然身體混沌,腦子卻很清楚。那是真的覺得白菡萏委屈,同母同父,一個是仙女下凡,一個卻是災星。只因為一句話,白芍藥自小就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白菡萏卻被養在別院,或許沒了白夫人的照顧也就自生自滅了吧。應著這樣的環境,聰明如白芍藥自然知道,若不踩在別人頭上就會被踩在人下。進了王府,身不由己也是自然,那股驕傲怎會容許失敗,白芍藥,是怪你太貪心,還是怪你太癡情,既然已身居高位,為何又讓自己重重摔下來,那么痛。想起落塵寰的臉,突兀地笑出聲,被那樣的臉迷惑也是自然,只是對妖孽交出了真心,自然是收不回來的。
我抬起手腕,腕上幾道傷疤縱橫,顏色卻早已淡了,疼痛也早已忘記了。白芍藥,我的姐姐啊,我還是羨慕你,愛的這般轟轟烈烈。身子沒入水中,溫暖的水包裹了五感,我的上輩子也曾轟轟烈烈吧,爾虞我詐我也曾有過吧,讓人恨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吧。如今,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嗎?累了?倦了?還是害怕了?
落府比我想的大的多,我住的苑外,便是落府的花園。三月末,落英繽紛,冷香彌漫,綿綿軟軟的花瓣隨風四散,脫離了花枝,留戀盤旋,最后零落于土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該還的都還了去。諾大的池塘大片已被花瓣覆蓋,偶有錦鯉浮上水面攪亂粉白。
我裹了裹衣衫,沿著池塘散步。傍晚時分,府里人都忙于晚膳,園子里倒也清靜,也不知道走了多遠,頭頂忽地暗了。花園后一片竹林,脫了冬日的蕭索,青翠醉人。手指扶上竹桿,溫潤宜人,想著天色還不太晚,便進了林子。林子避風,只聽的頭頂竹葉隨風的窸窣聲,倒也愜意。
突來的一陣風,吹亂了額前的發。我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人,黑衣飄飛,發絲輕揚,驚為天人。華麗麗的登場啊!妖孽果然是妖孽,淡淡一笑便能勾魂攝魄。
“落,塵寰。”我亦揚了笑對之
“菡萏。”落塵寰在我身前站定,纖塵不揚:“怎么穿那么少就出來了。”
落塵寰脫下外袍披在我肩上,溫熱的手指觸及我冰涼的脖頸,漂亮的眉心皺起,順勢將我攬進懷里:“明知道自己身子弱,還總是不知冷暖。”我靠在落塵寰懷里,溫暖的懷抱,總是惹人貪戀。輕嘆口氣,我推開落塵寰,順著我長發的手指突兀地僵在半空。
“我該回去了。”我看著落塵寰眼中的怒,幽深的瞳越加得深不見底。我緩緩轉過身,那樣的臉,還是不能多看的。
“白菡萏,為何不怪我。”突兀地一句
“怪你,什么。”頓住腳步,我左手糾結右手。
“你姐姐的死,為何不怪我。”
我該怪你嗎?怪你什么:“你的意思,白芍藥是因你而死,她流產的孩子是你的。”我想再確定,說出口的話卻分明是肯定的語氣。
“是。”落塵寰的聲音輕微卻堅定
“噢。”我定定地站著,突然就感覺不到方向。心被揪住,狠狠地扭曲,我該怪你什么?
“落塵寰,我不怪你,姐姐的死有太多原因,不能怪你。”我回過身陳述事實,看進落塵寰妖孽的黑瞳,昭然若示的疼痛。這樣的男子是禍水,是妖孽,白芍藥愛上他,又有什么不可能!為他放棄榮華富貴,又有什么不可以!我不是白芍藥的妹妹,沒有身份怪他。白芍藥的死確實有太多原因,沒有理由怪他。
我抬起手,手指觸及落塵寰皺起的眉心,輕柔化開。
“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落塵寰拉下我的手,暗了眼眸,擦肩而過的瞬間,他離開掠起的風擦過我的脖頸,疼。
莫子憂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看著桌對面已喝的半醉的落塵寰。飛花漫天,卻也會留戀這半臥的美人。莫子憂仰頭飲下杯中美酒,暖了心肺,腦中浮現的是那張稚氣卻決絕的臉。莫子憂不懂,從一開始就弄不懂白菡萏,那觸目驚心的七日,是他莫子憂這一生都無法磨滅的記憶,那樣的勇氣和自殺似的行為是他都為之敬畏的。她是痛的,每日放血,都逼的淚流滿面。只是十二歲的女孩,何來這般勇氣。
“莫。”落塵寰抬眸,看著深思中的莫子憂:“在想什么。”
莫子憂牽起嘴角:“在想菡萏。”莫子憂只感覺自己的衣領被瞬間糾起,眼前的落塵寰滿身戾氣,充血的雙眼異常的妖邪,看得人全身冰冷。
“不許你想她。”
莫子憂一掌煽開糾結著自己衣領的那雙手,好笑地看著落塵寰。天下樓主,嗜血惡魔,此時也會為情所困。
“落,菡萏并未怪你。”
“我寧愿她怪我。”落塵寰握住酒壺,仰頭,盡數吞下那些辛辣。
莫子憂輕輕嘆氣,藥王谷那半月被救醒的落塵寰日日陪伴昏睡的白菡萏,他第一次看見落塵寰的恐懼,即使被江湖三大門派追殺都不曾出現的恐懼,只因床上昏睡不醒感覺隨時會消失的容顏。莫子憂苦笑,自己又何嘗不害怕。那一日一日越加的蒼白,他的心也會痛,藥王將他二人逐出藥王谷那日,落塵寰曲折了他高貴的雙膝,一句誓言將自己終身陪了進去。白菡萏是落塵寰的劫數,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