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荒廢的竹屋，雨后的春日透過破爛不堪的窗照入屋內。溫暖的陽光，喚醒了昏迷不醒的男子。

蘇醒的同時，更是牽動了身后的劍傷，男子眉頭緊蹙，俊美的臉龐上是難以忍受的疼痛之情。因為男子的蘇醒，身上的枯草滑落而下，他微微低頭，身上所穿的白衣早已被人撕裂，又因背后的劍傷，白衣上盡是斑駁的血跡。而他的傷口早已被人妥善處理了，那人用他身上撕裂的衣物包扎了傷口。雖仍是疼痛不止，但所留之血應是止住了。他強忍劍傷所帶來的痛楚，雙目看向四周，這是一間無人居住，荒廢的竹屋?！白吡藛幔俊彼刈匝宰哉Z。與劍傷相比，她不辭而別，反而更讓他難以忍受，怎么說也是救了她一命，她就這般棄“救命恩人”于不顧嗎？他看著湮滅的火堆，憶起先前千鈞一發之際……

當郭嘉聽見曹操派刺客暗殺皇后，他不顧虛弱病軀，獨自一人騎馬離開曹軍營帳，一路飛馳，想趕在刺客行刺之前找到她。他一路尋至新野，因身份之特殊，他不便在新野尋人，只得懇求新野的乞丐，四處打聽一位“男子”的下落，她離開皇宮，必定有所喬裝。不出郭嘉所料，最終打聽到了“男子”的蹤跡，她去了襄陽隆中。在得知她去了隆中，郭嘉馬不停蹄趕往隆中，隆中城外，一場大雨襲來，他顧不得雨勢，直闖隆中城內。

“你說的人，我不敢肯定。但是我見到一個人，披著漁夫的蓑衣，頭戴箬笠，去了城外的竹林。不知會不會是你說的此人？本沒留意他，只是他一路在問劉……什么來著的，反正是幾個人的名字。所以有些印象，如果他是你說的此人，那你就去城外的竹林找找吧。你別急著走啊，看你這身衣服全濕透了，不如在我這里換身干凈衣裳再去找人吧。”

“不必了。多謝夫人好意。”郭嘉連忙行禮致謝，他一心想著她的安危，根本顧不上旁人的“好意”。

“母親……你怎讓他走了！”有個羞紅著臉的少女，悄然走至婦人的身旁，她依依不舍得看著白衣男子的身影?！八俏乙娺^的最俊美的男子了?！?

“我的好女兒，你沒見他一心‘尋人’嗎？留不住的。女兒大了，是該給你找個好夫君了?！?

“母親！”

……

莫言步履輕快，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從許都至此，一路的艱難與危險，都讓她嘗盡酸楚，可是一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諸葛亮了，她所有的艱辛都是值得的。只要能請出諸葛亮，她就可以回許都，與劉協他們一家團聚了。

距離莫言二丈有余，竹在輕輕晃動。有人躲在竹林之中，他拿著弓箭對準其身后，勢必一擊致命。危險在逼近，她還不自知。

莫言停下了腳步，她走向了溪流處，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暗處之人頗為一驚，對方險些出手。莫言蹲下身，清澈的溪水照出了她的“灰頭土臉”?！斑@樣的臉，哪敢去見諸葛亮？”

莫言用清澈的溪水洗去了臉上的一切，露出了她原本白皙而清秀的面容。漣漪水面倒映著莫言的面容，她輕輕撫摸散亂的發絲，整了整發冠，臉上是燦爛明朗的笑容。這幾年的光景，莫言早已褪去青春少女的青澀，漸漸顯露妻子、母親獨有的溫柔美麗。當然，她的明朗直率，生來的倔強從未消失。

此時竹林四周回蕩著馬蹄聲，離溪邊越來越近，暗處之人唯恐來人會阻擾刺殺，便先行一步。

“唰”的一聲。弓箭離弦。

“言兒！”這一聲親昵稱呼，曾無數次在莫言的記憶之中回響，那是她媽媽對她的愛稱。以及曾經她愛過的郭孝嘉，也這般喚她。

莫言倏地回身，或許是這一聲呼喊，也或許是馬蹄聲擾亂了暗處之人，離弦之箭與莫言擦身而過，劃破了莫言的衣衫。

馬嘶聲劃破天際……有人從竹林之中沖出，舉劍直逼莫言……白衣之人用他的身軀替她擋下致命一劍，劍直刺他背部。

郭嘉緊緊擁抱著莫言，莫言瞪大雙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白衣之人，她的手微微發顫。郭嘉的出現，讓刺客措手不及，刺客拔出長劍，鮮血染紅了郭嘉的白衣，莫言的手沾滿了郭嘉的鮮血。刺客再次舉劍，他的任務不能就此失敗——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又是“刷”的一聲。刺客中了他人之箭，刺客回首，本想與之拼搏，卻不料又中了兩箭，最終倒下。莫言抬頭一看，是四人騎著馬匹，這四人面貌她從未見過，但依照方才出手相救來看，他們顯然是在保護她。

其中一人下馬，三人隨后，他們向莫言行跪拜之禮。“殿下，請隨小人回宮。”

不用他們說明身份，莫言就可猜到他們是何人。“我會回宮，但并非現在。刺客已除，我不會再有事，你們先行回許都復命?！?

“她若與……你們同行……才是真正的‘危險’……更會害了你們‘背后之人’……”郭嘉俊美的臉龐已失去血色，虛弱無力，話音剛落，他便傾倒在莫言懷中。

“郭嘉！郭奉孝！”莫言的呼喚之聲，他聽不見了，但若能聽見，他是否會眷戀曾經醉夢閣的初見，她失神喚他：“郭孝嘉?！蹦莻€時候，她的清澈眼眸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意。而現在的她，眼神里早已沒有了，只有緊張與擔憂。

莫言望向竹林盡頭，她悲痛而呼?！斑@是天意嗎？”近在咫尺的茅廬，她去不成了，她不能丟下郭嘉不顧，“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的鬼才郭嘉不能在此失去性命，她要救他。她努力尋覓諸葛亮，費盡心思阻撓劉關張，這一切皆付諸東流？郭嘉英年早逝，是為了她嗎？

“你醒了？”

郭嘉抬眼一看，莫言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如水囊、吃食、草藥、果實等。看起來，都是為他準備的。

莫言走至他身前，她蹲下身來撫摸他額。“總算是退燒了，你可是燒了整整一宿啊。你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我替你熬藥。我給你準備了一件衣裳，你先穿上吧?！蹦杂诌f給他干凈的衣裳，郭嘉接過衣裳，本想自己穿上，但背后有傷……莫言見此，伸手替他穿上衣裳。莫言的面容近在眼前，郭嘉不知為何，竟有些心跳加速，臉色泛紅?！澳隳樤趺醇t了？燒已經退了啊。”莫言剛想伸手再次撫摸他額，郭嘉尷尬一笑。“無事，多謝了?！?

莫言坐在郭嘉身邊，將水囊等物遞給了郭嘉?！澳銥槭裁磥砭任?？你不怕此事會影響你？”莫言知道，能派刺客來殺她的人，只有曹操，畢竟先前在宛城遇見了東里袞，曹操因此得知她出宮也不奇怪。只是郭嘉身為他的謀士，竟不惜前來相救，他究竟是為了什么？也不怕與曹操生了間隙？而且，他怎會與郭孝嘉一般，喚她“言兒”？

“那你呢？你又為何救我？你不惜千辛萬苦來至隆中，我又有何懼？”郭嘉傾倒水囊，喝了幾口水后看著她說。

“我……你有恩于我，我怎能丟下你不管。即便你與我處于不同立場?！蹦允腔屎?，她一切都是為了劉協，為了漢室。而郭嘉是曹操的謀士，她與他是對立的。

“許是彌補前生與后世的過錯吧，你總在我夢中出現，常常責備我之無情拆散?！背诉@些，更多的是郭嘉對她的情感，無論是前生還是后世，亦或是此生，郭嘉還是愛她的。只是當他意識到這些情感，一切都太遲了。他不知道是因為什么愛上她，或許是醉夢閣的初見，又或許是清宴宮內的羽扇舞，也可能是夢中的一切喚醒了他的情感。郭嘉偶然想起她口中的“郭孝嘉”，他當然知道這是他的后世，他覺得另一個自己比他幸福許多，至少擁有過她。想起她前生一句，“即便我與他生生世世相隔，我都不會與你在一起！”一語成讖，如她所言，后世的相戀一樣無果，她還是愛上了那個人。

“你是不是燒糊涂了？什么前生，什么后世？我怎么完全聽不懂？”莫言微微皺眉，不明白郭嘉之言是何意。

郭嘉嘴角上揚，無奈一笑?！澳阆氩黄鹎吧洃浺埠??！惫蝹仁祝粗砼灾?，目光蘊含著他無法表達的情意，但很快，這樣的情意就消失了。他不想讓她看見這樣的情意，因為他知道她的心里早有了那人，與其讓她無措，不如隱藏這些心思。郭嘉又恢復了以前淡然自若模樣，眼眸仿若洞悉她一般，繼言：“你認為你做的這些就可以改變所有的一切嗎？你應該很清楚你這樣做無異于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你這般冒險出宮，可知后果會如何？丞相殺你一次不成，便會有第二次。你再不回許都，他可以借著‘皇后離宮’生事。如若皇后不‘當眾’出現，那么丞相便可順理成章‘廢除’皇后，即便陛下阻攔，他也是難抵眾人‘悠悠之口”，還是你以為他當真可以為了你……”

“郭嘉，論出謀劃策，我自然是比不過你。但是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我也不會猶豫，依然幫他做所有的一切?！惫蔚母嬲]，莫言當然能明白。莫言的出宮對于曹操而言就是逆鱗，更不該是皇后的所作所為，所以曹操才會派刺客來殺她，若不是郭嘉相救，以及他們的出現，莫言當真是回不去許都了，可即便如此危險，莫言也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可是……三個年幼的孩子怎么辦？伏完怎么辦？莫言知道，那些人就是伏完派來暗中保護的。如果曹操把所有的一切算在伏完身上……莫言回話如此決絕，但內心亦是有所波瀾，可好不容易尋至諸葛亮茅廬，就這樣放棄了嗎？真是不甘心……

“從前，你亦是這樣說過我，說我不懂‘情’，也不懂你。你每每在夢中出現，我卻無從開口，始終沒有辦法與你說個通透，你說我不懂你，那你又何嘗明白過我？你今日聽我一言，快回許都。我救你違背了丞相，但若不救你，我只會悔恨一生！你為了他，不惜離經易命，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在與天爭。與天意相爭，只會累及無辜，更甚至是你與他都會兩敗俱傷……咳咳！我不想再看到你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咳咳！”一向冷靜自居的郭嘉，今日變了模樣，他的雙眼微微泛紅，說話時牽動了背后的傷口，不免咳嗽了幾聲。郭嘉是難得一見的鬼才，在曹操身邊屢獻奇謀，他一身白衣，不染纖塵與血跡，便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可即便是鬼才，他一樣逃不過“情”。

“郭奉孝，你別再說話了，你身上有傷?！惫蔚脑捵屇允肿銦o措，本想替他輕拍后背緩解咳嗽，剛伸手就停住了，他的傷正是在背后。莫言只好收回手，咬唇細想郭嘉之言。若是那時，莫言看著他還能想起郭孝嘉，但如今看他的模樣，深知此人只是郭嘉，從愛上劉協的那一天，郭孝嘉就只是曾經的記憶了。莫言仔細看著郭嘉的面容，這個男人明明近四十歲了，他的容顏竟與當年并無多大差別，也不知是何“駐顏之術”？她雖然不能完全明白郭嘉所說的話，但是她似乎能在郭嘉身上見到郭孝嘉的身影，就好像是郭孝嘉反問她“你真的明白過我嗎？”曾經的一切她早已放下了，可如今郭嘉提及此言，她不禁心中一沉，當年之事是不是另有隱情？她說郭嘉不懂“情”，那自己當年又是否能明白郭孝嘉呢？還有郭嘉所言“與天意相爭，只會累及無辜，更甚至是你與他都會兩敗俱傷……”莫言一心想扭轉乾坤，真的會累及無辜嗎？無辜者已經出現了嗎？

“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丞相之女曹節已入宮為妃，陛下將其冊封為貴人。你身為他的妻子，后宮之中唯一的皇后，難道不會擔心她的出現會影響你們二人？”若是方才之言還不足以勸動她，那么此事必定可以勸動她回許都，畢竟郭嘉明白，她愛極了他，可是再愛，聽到一個女子出現在丈夫身旁，都不可能毫無反應。

“不可能！絕不可能！”莫言忽然站起，她不相信劉協會迎曹節入宮為妃，更不相信她的出現會影響他們二人。但是正如郭嘉所想，莫言深愛劉協，她不會毫無反應，她顯然很是在意……

“她在丞相府時，就深受大家喜愛，容貌昳麗，善解人意，溫柔明慧?！?

“那你怎么不娶她？郭嘉，我真不應該救你，你說的話真讓我不舒服。”

見莫言如此，郭嘉會心一笑，他知道她很快就會折回許都了。娶？我心中有你，怎能娶他人？即便是辜負于人，也好過辜負自己。

入夜后，郭嘉透過破爛不堪的窗看到了滿天星辰，他說：“言兒，可否為我再唱一次《有夢好甜蜜》①。”

驚奇而疑惑的莫言不明白身為古人的郭嘉怎么會知道這首歌曲？這首歌曲她曾經與郭孝嘉合唱過，當時是為了參加校園歌唱大賽而唱的，郭孝嘉一邊彈鋼琴，一邊與莫言合唱，他們二人更因此而奪冠。

莫言沒有拒絕郭嘉請求，她緩緩唱起這首許久未唱的歌曲，歌聲依然動聽?！颁罏r的雨絲像那六弦琴\它叮叮咚咚是那么動聽\斑駁的樹影像夢的森林\引領我走進五彩的神秘\滿天的繁星掩藏我點點點的秘密\夏日的蟬鳴吟唱我對未來的希冀……”

郭嘉知道，這一相見，已可能是最后的訣別。那一夜，郭嘉徹夜未眠，他希望能多一看眼她。

莫言精心照顧了郭嘉十日。

十日后，郭嘉不辭而別，他的傷還未痊愈。莫言雖是擔憂，卻也無能為力。而她更擔憂伏完與三個孩子，以及她真的很思念劉協與孩子們。而那曹節又會如何呢？真的像郭嘉所說的那樣，會影響他們二人嗎？

莫言離開隆中前，本想再去找找諸葛亮?？赡詤s在茅廬的不遠處，瞧見了劉備、關羽、張飛三人，莫言躲避于旁。莫言雖然沒有看見諸葛亮的身影，但她知道，劉備三請諸葛亮已成事實，諸葛亮很快就會出山了。

注：

①選自歌曲《有夢好甜蜜》，由胡彥斌演唱。另有胡彥斌、李彩樺合唱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