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徐仁所料,公車會議上,議者都知道霍光的意旨并懼怕他的權勢,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堅持認為侯史吳違法。
可是,田丞相還是不死心。
次日,車千秋上報眾議,霍光不勝其煩。
于是讓田千秋召集中二千石以下的官員開會議事,朝廷內外皆堅持原判,將廷尉王平、少府徐仁下了獄。
車千秋為了女婿耗盡心力,卻依舊免不了愛婿身陷囹圄的結局,直接一病不起了。
可偏偏事情沒有完。
侯史吳死了,他不過是個小人物,卻氣壞了霍光。
“子孺,我已夠給千秋面子了。上兩千石、中兩千石的官員連著召開兩次會議,他的女婿連侯史吳的案子都判錯,還有什么好解說的!”
霍光惱怒不已,不停在官署踱步,對張安世道,“如今他竟是病了,可我也沒辦法。
你知道的,光有心效周公、伊尹之流,秉公辦案。老夫并不想和千秋交惡,卻也不想就此饒過王平和徐仁。”
“哈哈”張安世卻笑了,他撫了撫胡須,看著霍光:“子孟兄,我看你是氣糊涂了。”
霍光停下腳步,覷著張安世:“子孺,如今你也來揶揄老夫?”
張安世笑著擺手:“哈哈,我可不敢。子孟兄忘記了一件事。
如今之局勢,王平、徐仁已注定死刑。可朝臣們關心的卻不是他們兩個,而是田千秋。
田丞相勞苦功高、頗具威望,臣工都不愿看到他牽涉其中、受到株連。”
霍光不解,攤手無奈:“車丞相不過是為女婿奔走,想召開會議重新商討案情。老夫又怎么會牽連無辜,傷了與他廿幾年的同僚之誼?”
霍光覺得好笑,可張安世卻笑不出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安世上前行禮,正色道:“大將軍,您對陛下的忠心老臣很清楚,可滿朝的公卿大臣卻并非都是如此想法。
一個小小的桑遷可以牽連侯史吳,而侯史吳一個已經退休的小吏可以拉著廷尉和少府陪葬。
上官桀案鬧得這么大,又怎能不讓人懷疑,因為徐仁的過失,兩朝元老的車丞相也會性命不保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霍光心中的氣憤忽而轉為了徹骨的悲涼。
他半晌都沒有說話,忽然道:“他們太小看老夫了!我鏟除上官家固然有私心,但光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上官父子想要讓無才無德、毫無功勞的人封侯,想要為了鏟除政敵而密謀造反?這怎么可以!”
“霍光縱使不學無術、厭憎腐儒,也斷然不會將孝武陛下的江山斷送!
子孟此生,只想守護好這一片大漢的疆土,只想報償孝武皇帝提拔托孤的恩德。
我不是濫殺無辜之人,桑遷與父謀反、侯史吳藏匿反賊、徐仁和王平此等錯判,這些人若不誅除,日后的大漢還會冒出多少亂臣賊子?還會有多少冤假錯案!”
這樣的老臣苦心教張安世都不禁紅了眼眶,而霍光更是連聲音都已帶了顫抖:“他們以為霍光只會專權亂政,他們哪里知道光苦苦支撐。
他們以為我要做攝政王,可老夫想的不過是讓這劉漢的江山千秋萬代!我不想做皇帝,只想做忠臣。
因為我知道,先帝和哥哥都在天上看著我呢!”
張安世感動不已,握住霍光的手,連連感嘆:“霍公之高義,足可媲美周公、伊尹!
張安世又道:“子孟兄不必難過,你既然并沒有怪罪丞相的意思,又必須殺了他的女婿。倒不妨找個臺階下,讓大家都安心。”
霍光不解:“子孺要給我上書,論議持平嗎?你身居高位,又是老夫的至交好友,若由你提出,只怕要惹來非議。”
“臣自然是知道要避嫌的。”張安世笑了,眼角出了細紋。
他從袖中抽出一卷竹簡,恭謹奉上,“杜延年早已為大將軍找好了臺階下。”
霍光疑惑接過,展開奏疏:
“官吏放縱罪人,有常法為據,今改為誣指侯史吳為大逆不道,恐怕過于嚴重。丞相車千秋一向無所守持,而對下吏常說好話,一向行為即是如此。至于說擅召中二千石,無甚根據。
杜延年愚鈍,認為丞相居位已久,又曾在先帝時任職,非有大變故,不可拋棄。近來百姓多言治獄深苛,獄吏嚴厲兇狠,今丞相所議又是獄事,如果這事也連及丞相,恐不合眾心。
群下嘩然,庶人私相議論,流言四起,杜延年擔心將軍會因此事喪失名譽于天下!”
“這杜延年還真是不懂得做人!”霍光嘲笑這份上書,卻又流露出些許贊賞之意,“早聞杜幼公通宵法律、有忠節之名,卻不想是個耿直的愣頭青。
好啊,不因自身在上官謀反案中得了好處就不再說話,也不因老夫親自提拔他升任太仆、右曹、給事中而不敢上書。
耿直卻可愛,難得、難得。”
張安世也撫須而笑:“他這道上書,別人看來是大大的得罪了博陸侯,可實際上卻是幫了咱們的大忙。”
霍光笑,合攏竹簡:“如此就給他掙個名聲。這人倒忠直善良還有些小才,踏實肯干又認真勤懇。
此事過后,杜延年一定會被朝臣稱道,贊揚他論議持平使朝廷和諧,我們更可以籍此拉攏。
好,一舉多得。”
張安世也高興非常,見霍光愉悅,他伏身又拜:“大將軍,臣受兄長所托,求大將軍網開一面。
宦者丞許廣漢只是辦事糊涂,斷不可能事涉謀反,霍公既然可以不連及車丞相。那對子孺兄長的下屬,該是也可通融的。”
“哈哈”霍光將他扶起,撫著他的背,親切道,“怪不得子孺今日特意扣下了杜延年的奏疏,原是想討個巧來跟老夫賣乖啊。”
相視一笑,二人皆歡。
很快,最后的判決也下達了:霍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輕重,皆判處棄市死刑,而不連及車千秋,無所貶黜。而許廣漢也成功免除死罪,只是從宦者丞降級貶黜為暴室嗇夫。
事情有了意料之中的結果,上官桀案至此塵埃落定。除了還在稱病的車丞相和承受喪夫之痛的田夫人,大家都對事情的結局尚算滿意。
大漢又一次恢復了平靜,百姓安居樂業,朝堂步入正軌。似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