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漸漸轉涼,已是快入秋了。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穿過窗牖射進了西廂,引得纖塵飛舞。
溫暖的陽光穿梭于微隙的氣息。舒倘,漫長。紫檀的香味,彌漫在室內,似是已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
陽光下,是一道纖絕的塵陌,呢喃著天真,充盈著那抹孤清而飄逸的倩影。
少女不過剛剛及笄的年歲,卻已是位地道的美人:烏發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
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美而不嬌,艷而不俗,艷美高雅,無與倫比。
西廂中的佳人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子上專心繡著花。她繡的是朵牡丹,精致至極的黑牡丹。
平、齊、繡、密、和、光、勻,種種技法在那對纖細又毫無雜質的玉手下展現的淋漓盡致。
她繡的那樣專心,目光虔誠,就好像春心己動,坐在閨房里趕制她的嫁衣一樣。
可她繡的卻不是嫁衣而是冬襖,小孩子穿的冬襖。她不是孕婦,甚至尚未出閣,竟這樣專心的趕制孩童的衣物。
未幾,輕叩門扉之聲響起。
“姑姑,吉兒前來求見。”門外傳來一道語音,聽來是位總角少年。
上官云霓聞聲輕笑,迷人的笑好漂亮啊,美妙的眼睛眼波流動:“快進來,入秋風大,仔細著涼。”
少年入了廂房,早有侍女為其解下外衣,褪去鞋履。
上官吉整理好衣冠,伏身拜見:“吉給姑姑請安。”
上官云霓停下針線,朝他招招手,忙放了席子給他坐:“你哥哥怎么沒來?”
上官吉恭謹坐好,撇撇嘴道:“他整日里同父親商議事情,不知密謀些個什么,好幾天不見人影了。”
上官云霓心下一驚,繡花針扎了手,血滴落到黑色的牡丹之上,開出玄色的花蕊。
“姑姑!”上官吉擔憂。上官云霓卻對他微笑示意,柔聲道:“無礙,該是我多想了。”
上官吉不解:“姑姑近日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在思慮些什么?”
上官云霓正色道:“最近朝堂上可有什么動靜?”
上官吉搖搖頭:“鹽鐵之議結束后,朝廷僅僅罷去了郡國酒榷和關內鐵官,其他各項政策仍維持不變。
但桑弘羊在政治上受到一定的挫折,霍光借助賢良文學,贏得了比較廣泛的輿論支持,經濟上也使得官營政策有所收縮。”
稍一頓后,“對了,桑弘羊雖然不得志,但他和燕王劉旦最近總忘咱們家跑。整日和父兄密談,也不知說些什么。”
“遭了!”上官云霓緊促蛾眉、神色焦急,“我擔心哥哥會出事。如今之勢,表面平靜卻是山雨欲來。朝臣結黨還可說門生故友的相交,可若牽扯皇族,被有心之人利用,可就是引火上身,惹下大麻煩了。”
上官吉無所謂:“姑姑多慮了。上官家如此大士族,誰敢招惹?更何況,鳳兒是當今的皇后,外戚也算是皇族,同燕王結交又有何不可?”
“可是。”上官云霓欲言又止,卻被上官吉打斷。
“誒,姑姑。”少年摸索著稚童的冬襖,這衣裳針腳細密,做工精巧,繡工精湛,袖口處更是用金線黹著娟秀的小篆“上官”二字。
面料華貴舒適,上官吉愛不釋手,“你給未出世的弟弟做的冬襖可真漂亮。都是姑姑的侄兒,不能偏心,明年吉向姑姑討一身直裾如何?”
“你這小砍頭。”上官云霓掩唇輕笑,“嫂嫂的孩兒尚未出世,你就學了賣乖爭寵!”甜甜一笑,她的牙齒象那瓠瓜的籽,整齊潔白讓人心醉:“放心,明年秋日我一定也為你趕一身直裾。”
“拉鉤!”少年孩子氣的直起身子,抬起了手臂,輕勾食指,渴慕的看著她。
“好。”少女失笑,纖細、柔嫩的手臂沉沒在她淡紅色寬衣的皺襞里。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寒玉一般的美手輕輕勾住少年的食指,“姑姑今日就效仿季布,一諾千金!”
云霓起身,回頭睨著他,那雙眼睛亮晶晶的,似一泓清泉盈盈流動。她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走吧,一道去看你母親。”
上官云霓抱著冬襖去看望霍敬。
敬夫人正臥在榻上,一雙藕臂自狐裘中伸出輕輕搭在腹部。白狐裘隆起了一個小鼓包,寓意著榻上的美婦人已是身懷六甲。
她的身旁有一席位,正恭謹跪坐著一位少年,為其誦讀詩經:“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上官云霓靜靜地看著敬夫人的側臉,明明滅滅的陽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見她耳朵上被染成了暖金色的細小絨毛,鼻息間縈繞著的也是她身上的龍涎香味。
敬夫人微微動了動,選了舒服的姿勢窩在榻上。低眉頷首,經不住睡意,已是聽得頻頻點頭。
上官云霓的薄唇略勾起笑,在她的印象中敬夫人一直都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卻不想也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忽而心中一陣溫暖,孕婦總是嗜睡的,光線在她身上勾勒起的是母性的光輝。
聽見腳步聲,上官斯放下了手中的書簡,微微側過俊顏,純黑雙瞳中映入的是位嬌媚可人的淑女。
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連忙起身,白皙修長的手放下竹簡子,向前拜禮,伏身一揖:“斯兒見過姑姑。”
上官云霓點點頭,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來到敬夫人的榻前。
上官云霓靜靜凝視著她的睡顏,抬眸問:“《國風·召南·羔羊》,你總是為嫂嫂讀《詩》嗎?”
上官斯點點頭:“母親鬧胎多日,夜里總是睡不安穩,我就每日讀《詩》哄她入睡。”
上官云霓目光贊賞:“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抬手喚了上官吉過來,將其手中的衣物奉在他面前,“這是給未出世的孩子預備的冬襖,你母親早就同我說過,今日才送來,端的有些遲了。”
上官斯端正接過,笑道:“一點也不晚,云霓姑姑的手藝就是長安最好的繡娘也是比不過的!”
上官云霓笑靨如花:“你還真是會哄人開心!”
敬夫人動了動,羽睫輕扇,眼睛緩緩睜開,眸中漂浮著慵懶睡意。
待瞧清了眼前人是云霓后,喜上眉梢,低低喚道:“云霓,你來了。”
風起云涌的動蕩前總是平靜,就像漩渦之下的海水,毫無波瀾。
殊不知,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