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人都是很容易記住一些美好的事,經久不忘,學會感動,竟而生出感情的,不論男人還是女人。
窗外飄來了風,風吹散著他的發,卻吹不散那深埋在內心的回憶……
回憶,已經被時間用發黃的膠片拍了下來,他站在這頭,快速地抽動著,那畫面便開始流動起來……
直到現在,柳原也不明白那個時候才上學前班的小孩為什么會那么喜歡玩一種名為‘抓小妞’的游戲。
下課鈴一響,就會沖出來一個梳著兩個辮子的小女孩,她會抱著書包跑,跑得如蘋果一樣的臉變得紅撲撲的,即使汗水凝結了發絲遮住了眼睛,她也沒去撥弄,只是一直的跑,她的身后……永遠都會追著一幫子的小男孩,個個都嚷著‘小妞!別跑!’
女孩似乎從來不知道累,也從不回頭,只是朝前跑。
開始時,他看不明白。
直到他看見追逐她的男孩中也有個他熟悉的人——柳煦。
這才知道,不過是個游戲,類似于英雄角逐美人的游戲,誰能抓住最漂亮的小妞,就能摟著她,要她陪自己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見那個小女孩。
從此腦子里就一直有個奔跑的身影……
畫面繼續被扯動……
夏日……
陽光若不把大地的水分全部蒸干,似乎就不會罷休,他坐在車里等著柳煦放學,然而卻依舊在第一時間看見她跑出的身影……
如果,那天車子沒有停在路邊,他不坐在車里,而她沒有躲在一側,當他看到柳煦走出校門時沒有去推開車門害她倒在地上,而那天她沒有發高燒的話……
說不定他依舊只是看看而已,不會進而知道了她的名,知道了她的家與他家是這座城市的兩個對角,即最遠的距離,知道她每天都要自己搭公交坐30分鐘的路程……
醫院里……
“我要回家!”那會兒她發著高燒也要回家。
“你還在發著高燒,都39度了,燒不退就不能離開?!贬t生一臉嚴肅地說。
“我好了,燒早就退了!”她拔下了點滴,在他面前站得筆直筆直的,然而堅持也僅僅是存在了一會兒,下一刻,身子就搖晃了起來。
“看吧,事實證明你并不能回家?!?
醫生又平靜地說著事實,希望她能認清。
“那也要回家!”她依舊堅持著,幾次三番要站起來,然而都被醫生阻止了。
直到一個衣著樸素,頭發凌亂的女人出現,她直喊著,“媽,我要回家,我不住院!”
然而女人卻紅著眼眶看了她一眼后,問著醫生,“醫生,住院要多少錢?”
從衣兜里摸出皺巴巴的幾十元錢,她又問著,“一天一天交,可以不?”
“不用了,那邊已經有人交了住院費了?!贬t生指著他和吳叔對那女人說道。
當女人扭過臉來時,忽地臉色刷地慘白慘白的……
當時他明白了笑女孩為何鬧著要回家,那病房是醫院的高等病房。
后來他明白了女人為何看到吳叔會臉色慘白……
也知道了那女人并不是吳叔的親戚,那不過是一種敷衍的謊話……
只是他寧愿自己永遠不明白。
開始時,是吳叔來醫院看,他順道陪著,后來,隨著吳叔與女人的熟識,他與她也說上了話。
“哥哥,我要住多久能出院?”
“醫生說你需要留院查看。”
“再住下去功課就趕不上了,得不了小紅花,媽會失望的……”
于是,他開始幫她補習功課,久而久之習慣她喊他‘哥哥’。
“哥哥,你怎么老是不愛笑?”
“哥哥,你笑了耶!”
“哥哥,我當你新娘好不好?”
“為什么呢?”
“你比小胖看起來像新郎,比他好看!”
“就因為這樣?”
“是啊,來,咱們拉勾勾,一百年不許說謊?!?
后來的后來,因為她是吳叔親戚的女兒,吳叔開始想接她上學放學,女人的執拗終究拗不過吳叔,而他也是沒有異意的。
所以他、柳煦、她開始了一起坐車的日子……
那段日子她會拉著他的手叫他‘哥哥’,柳煦會開心地說要去班里宣揚自己抓到了最漂亮的小妞……
那段日子那些追她的小男孩會作著怪臉,吐著舌頭說什么‘男生愛女生,羞羞羞!’,然后她會臉紅著罵那些男生不要臉……
那會兒其實他在拉勾的時候覺得幼稚,但還是伸出了手……
那會兒其實他真的想過拉著她的手陪她上學、放學……
那段日子他覺得是自己這輩子笑得最多的時候,至少在那個壓抑的充滿了父母爭吵聲的童年里,那是最快樂的事。
畫面還在滾動……
當他推開車門等著她背著書包出現的時候,她消失了,同她母親一起消失了。
那年夏天,陽光曬走了大地的水分,也曬走了他童年的快樂。
那年夏天,他開始愛問吳叔那個親戚回來了沒有。
那年夏天之后,他回到了無盡的爭吵之中,聽大人們吵著愛與不愛的問題,然后開始不想愛,不想結婚,卻又同時想起了食指曾經拉過勾……
畫面終于拉到了底,速度緩慢,最后他看見自己站在回憶那段張望,張望那突然消失的人……
多少年,腦子里一直會閃過那時女孩奔跑的情景,想起那個勾勾,然后心里會突然覺得想笑,接著就真的嘴角揚了起來。
多少年,他一直會問吳叔關于那個親戚的事,只是一直都是搖頭。
多少年,看著身邊的友人中青梅竹馬走到了一起,總會想起如果她沒有消失,他們算不算青梅竹馬?
然而當她再次出現的時候,那些快樂的片斷突然演變成了一種傷。
記憶中她有著甜美的笑,而現實是……她眼中一片死寂,她變得更加堅強,堅強到似乎不需要任何人。
而他,也已經很多年都不喜歡笑了。
因為現實,他也更加笑不出來了……
她曾經喊他‘哥哥’,結果他真成了她的哥哥。
他多了個妹妹,卻沒了父母。
他看著柳煦恨,想起那時柳煦混跡在一群男孩中追她的情景……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恨,想起她曾經說要當他的新娘,結果她看著他的時候已經忘記了一切……
于是開始對她淡漠,開始對她刻薄,開始去想父母死前的爭吵,以及那場車禍的事,開始不去想回憶……
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對于她,那個站在他回憶深處說要當他新娘的小女孩,他是連恨都不能徹底的。
窗外的風還在吹,其實他并沒有醉,只是想醉了。
當看見她依偎在別人懷抱里時,發現那是他見過的最刺眼的一幕畫面。
當想把那種獨自擁有回憶的痛苦發泄出來加諸給她的時候,卻在擁抱的瞬間,說出連自己都嚇住的話……
捫心自問,什么時候,他開始覺得她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