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樓中,少林寺四大高僧盤膝而坐,凝神定氣以調息體內的蠱寒毒。額頭汗珠懸掛,白凈的面頰上呈現幾灣汗水流淌的痕跡。緊閉的雙目微微抖動,接著面部緊繃,‘噗’的一聲,泛著淺淺黑色的血液至嘴角緩緩流出。
四人疲憊的揭開眼皮,相互看了看,搖頭輕嘆一聲,心底浮現出相同的感慨,逼盡此毒非一日之事,但愿納西老人早日尋得解藥歸來!
在屋外靜候許久的寧裳見他們療傷結束,便落落大方的走了進來,略俯身行禮,道,“納西老人門下弟子寧裳,見過四位前輩。”
聽聞來人是納西老人門下弟子,四位高僧不由對其另眼相看,天下皆知,能入納西門下者,都是人中翹楚獸中龍鳳。這一點從楚若寒和上官皓月身上可以得到證實。而眼前這個叫‘寧裳’的女子,雖然以前不曾聽聞過,但可以想見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四人異口同聲,如排練過無數遍一般,道,“原來是寧女俠,久仰久仰。”
寧裳連忙謙道,“不敢當。晚輩才是對四位前輩的大名如雷貫耳。家師時常在晚輩面前提起。”心道,幸虧來之前找驚風補習了一下江湖規矩,要不然還真難以應付這四個禿……呃……高僧。據驚風所說的江湖十大規則來看,下一句應該就是‘納西老人謬贊了’。果然——
無欲大師笑道,“哪里哪里,納西老人謬贊了。”
寧裳微微低頭以掩飾洶涌而來的笑意,狠狠的撇了撇嘴,然后抬頭一本正經的說道,“大師過謙了。”
無欲大師似乎很欣賞面前這個江湖后生,含笑緩緩點了點頭,道,“可有令師的消息?”
聞言,寧裳的臉上瞬間爬滿哀傷,微微搖頭,道,“沒有,師傅一去杳無音信,只怕……”她無比沉痛的長嘆一聲,“只怕兇多吉少。”
所謂睜眼說瞎話,便是如此了。
無欲大師大驚,“怎么會這樣?納西老人在江湖上少有敵手,誰能夠傷的了他?”
一直沉默的無求、普度、眾生三位大師也是一臉驚訝。
寧裳苦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師傅宅心仁厚,估計是遭人暗算了。”
“言之有理。”他們四人便是著了小人的道。
寧裳又道,“不過這只是個猜測,大師不必太過擔憂。我大師兄上官皓月昨日已經前往縹緲峰了,師傅的情況到底如何,很快就能知曉了。”頓了頓,她又道,“只是,兩天之后就要召開武林大會了,師傅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四位前輩又身受重傷,哎……但愿武林大會上出的亂子不要太大,要不然,江湖上必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無欲大師心道,不愧是納西門下的弟子,小小年紀便能觀大勢憂天下,實屬江湖之大幸!
沉默半晌,無欲大師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寧裳蹙眉低頭,將眼底的竊喜掩飾,然后抬眸說道,“師傅臨走之前曾交代過晚輩,若他不能夠在武林大會之前帶著解藥回來,就設法推遲武林大會,以防不軌之徒借機生事。” 見四人雖皺眉深思,但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寧裳又道,“師傅一生都在為維護江湖太平而嘔心瀝血。這有可能是他老人家的最后心愿,若是無法達成,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某女抹兩把清淚,繼續發表感人肺腑的演說,“但是晚輩知道,八月十五召開武林大會,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定。單憑晚輩一己之力,想要說服各路英雄好漢武林豪杰同意推遲武林大會召開的時間,實乃天方夜譚。幸虧師傅臨走之前有給過晚輩指點。”
無欲大師問道,“什么指點?”
“師傅說,四位少林高僧憂國憂民之心在他之上,一定不愿意見到錦玲城血流成河,必定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換口氣,寧裳繼續說道,“起初晚輩還不信,但是進門后晚輩便相信了師傅的話。”
“為何?”四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因為四位前輩氣定神閑的精神面貌已經清楚的告訴晚輩,妙計早已在胸。不是嗎?”說完俏皮的沖四人眨眨眼。
四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否認還是不否認,這是一個問題。
寧裳立刻體貼的為他們鋪上臺階,道,“四位大師一定也和師傅的想法一樣,決定推遲武林大會召開的時間了,是吧?”
應該……是的……吧?四人木訥的點頭。
寧裳一臉欣慰,“我就知道前輩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好像……似乎……有了一點點吧。四人沒有反駁。
“我這就去讓二師兄宣布這個決定。”奸計得逞的某女喜滋滋的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忽爾回頭道,“出面向大家解釋可能會有點辛苦。但是你們一點也不怕辛苦,是吧?”
他們還有否認的余地嗎?罷了罷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寧裳走后,四位高僧陷入沉思。
許久,四人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認知,他們似乎被人牽著鼻子走了一遭,而且還邊走邊在贊嘆,后生可畏……
普度大師道:“納西老人真的出事了嗎?”
眾生大師答道,“她是這樣說的。”
普度大師又問,“沒有納西老人,沒有我們四人,武林大會就不能夠召開嗎?”
眾生大師再答,“能夠。但是她說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無求大師問道,“什么血雨腥風?”
眾生大師搖頭,這一點她沒有說。
無欲大師道,“她的意思大概是,若是沒有我們五人在武林大會中監督,武藝切磋可能會變成勝死決斗。”
三人點頭,言之有理。
無欲大師繼續說道,“但是出面解釋武林大會的推遲原因是現任盟主楚若寒的事。如果我們代為出面解釋,就等于為楚若寒洗清了嫌疑。江湖上那些誹謗楚若寒的謠言便會不攻自破了。”
三人大悟,原來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利用了。
無欲大師又道,“納西老人為了幫我們尋解藥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們幫他的弟子做這點小事,是應該的。”
言下之意,他們并不是被人忽悠了,而是自愿幫助楚若寒的。
無求大師道:“我們都清楚,那些謠言本就是無中生有。不管是出于江湖道義還是私人交情,我們都應該出面幫他澄清。”
眾人點頭,幫人一次勝造七級浮屠。
看來,只要是人,都是要面子的,和尚也不例外。盡管他們經常表現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而另一邊,隨著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風月小筑上空的烏云漸漸有了繾綣之勢。
“見過五殿下。”
聿執絮連忙雙手將其扶起,道,“大將軍不必多禮。”
聿執絮淡淡打量著眼前略顯滄桑的老人,大聿鎮國大將軍,蘇承遠。十五歲時見過一面,七年了,自己依然能夠一眼將其認出來。
曾經粗獷的國字臉,消瘦了許多,兩頰深陷,額頭和眼角都爬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還記得七年前,一向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吃了敗仗,父皇向大桑遞上降書,并且答應送一位皇子到大桑做質子。這將皇宮的明爭暗斗推至了頂峰,原因無他,送去做質子就等于從此與那把龍椅無緣了,沒有哪一方勢力愿意妥協。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母妃被皇后當場捉奸在床,私通之罪便定下了。一道圣旨,三尺白綾,結束了她的生命。
她說,我不怨你父皇,他給了我十五年的恩寵,我便還他一生。但是我不能原諒皇后的陷害,所以,你一定要報仇。
母妃尸骨未寒,另一道圣旨便毫不意外的送到了他面前。選擇罪妃之子為質子,多么的合情合理,也將帝王家的冷酷無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殿下?”他臉上有什么不干凈得東西嗎?
聿執絮回神,收起萬千思緒,尷尬的輕咳兩聲,然后招呼蘇承遠坐下,淡淡道,“蘇將軍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淡淡的語氣中透著足以震懾人心的氣勢,那股舉手投足中顯現的唯我獨尊的霸氣讓蘇承遠敬佩萬分。心中不由感嘆,縱是那正大殿上的九五之尊見了也要自慚形穢吧。
蘇承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聿執絮,然后單膝跪下,道,“懇請殿下回國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