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經走出了房屋。房屋門被鎖上。

花妙如走在院中，走到那幾棵樹旁。

樹已經只剩下樹干，樹葉已經脫落，化作來年的春泥。

花妙如笑道“這幾棵梨樹，是我小時候的玩伴”

木塵也勉強笑道“哦？”

花妙如撫摸著樹干，道“我第一次唱一首完整的曲子，就是對著這幾棵樹唱的。練身段也在這樹上練。甚至小時候我自己做的一桿花槍，都是用著樹上的樹枝做的”

木塵道“那你跟它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花妙如微笑道“我只記得每年春天梨花開放，整個樹都成白色，風一吹過梨花瓣就像雨一樣飄飄灑灑”

木塵逗趣道“恐怕你‘雨花戲子’的稱號也是由此得名的”

他自己都實在想不通為何還有心情逗趣。也許是因為他知道現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了。

木塵突然道“你既然這么喜歡這些梨樹，為何不移到戲樓？我記得戲樓前種的是梅”

花妙如道“為何要移過去？我在這里出生，當然也要在這里結束，到時候再將樹移過來豈不是太麻煩？”

他所說的結束，是不是指自己的生命？

木塵其實覺得梅花更像花妙如，高冷，孤傲。

但是無論是梨還是梅，即使敗了，來年還可發出嫩芽，開出香花。仍可獲得新的生命。

但是人呢？有的人是不是天上就不能??？是不是失敗就等于死亡？那是因為他們往往將一些東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這樣的人，雖不能說是最聰明的，但是的確算得上最值得尊重的。

如今東風吹起，百木凋零。

樹木來年依然可以繁茂陰綠，但花妙如呢？他是不是可以度過這個冬天？來年化作繁花，再開一季？

木塵不知道答案，他現在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更何況他們還沒有分出勝負。

這個時候木塵不覺要問自己，自己若是敗了，自己會不會甘愿去死？

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即使他敗了，他也不會尋死。

因為他還不能死，這是世上還有太多他留戀的人，太多的感情對他不但沒有形成牽絆，反而激發著他活下去的欲望。

他多么希望花妙如能明白這個道理。

花妙如突然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木塵道“好”

古宅的門被重新封閉，鎖頭重新鎖上。

殊不知這鎖頭鎖上的不僅僅是這大門，更是整個花家的尊嚴。

——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獨尊嚴絕不可以拋棄。

花妙如道“十月一的決戰就選在這古宅中”

木塵道“這里？你不怕打擾到花家先祖？”

花妙如笑道“他們會諒解的，至少我死了你可以直接將我埋進棺材”

木塵猶豫很久，才緩緩道“好”

花妙如看向木塵，淡淡道“我們這幾天還是不要見面，你我都需要平靜”

“好”

夜色降臨，木塵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無論換成誰都不會睡得安穩。

木塵一閉眼，便不由自主的想象自己與花妙如的決戰，他想了很多結果。有他勝，有他敗，但是沒有平手。

他知道哪怕兩人只剩下最后一絲氣力，也會繼續戰下去，直到分出勝負。

不知為何，木塵突然想到了浪飛花，那個和花妙如一樣高傲的少年。

浪飛花曾對自己的劍法十分自信，敗給木塵之后卻選擇了自殺。

木塵不敢猜測花妙如會不會自殺，也許他已知道答案，根本用不著猜測。

又翻了一個身，木塵突然看見一旁的上官無衣正看著自己。

木塵輕聲道“我吵到你了？”

上官無衣道“你是不是在想決斗的事？”

木塵坐起身，嘆道“現在除了這件事，我還能想什么？”

上官無衣道“那你想出答案了嗎？”

木塵搖搖頭。

上官無衣輕撫著木塵的發絲，將練貼到木塵的胸膛，悄聲道“不管如何，你答應我，你都不能死”

木塵微微笑道“當然，我絕不會死的”

第二天，花妙如便派人送來了一些東西。

有最好的飯菜，他想讓木塵養好身子。有最好的利劍石，他不想木塵的劍有一點鈍化。當然還有最好的酒。

就連古宅的鑰匙都給了木塵一份，木塵可以隨時去查看古宅的地形，建筑的方位。這些在戰斗中都是很重要的。

他想的已經很周到了。

木塵此時正在房內磨劍鋒，他對磨劍有些技巧，所以劍鋒很快變得明亮起來，充滿寒氣。

突然，有人敲了敲門。

上官無衣前去打開門，發現竟是香兒。

木塵立刻行禮道“香兒姑娘”

香兒微笑著對木塵道“木先生準備的可好？”

木塵笑道“香兒姑娘，你有事找我？花兄可不會來打聽我準備的如何了”

香兒聽完這話，臉色一變，立刻雙膝彎曲，跪在地上。

上官無衣連忙將她扶起，道“香兒姑娘，你這是為何？”

香兒抽泣道“我希望木先生能幫幫我”

木塵道“香兒姑娘有什么麻煩嗎？”

香兒道“我是女人，沒有什么本事。而齊君又太小，我們一家就全靠如哥了”

木塵輕嘆道“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

香兒道“如哥并不知道我來找你，也請你不要告訴他，他一定不希望我這么做”

木塵道“可你還是做了”

香兒道“我沒有辦法，我必須這樣做”

木塵道“所以呢？你讓我故意輸？”

香兒不回答，像是默認。

木塵苦笑道“可是我若是故意輸，豈不是對不住他？”

香兒道“我本是官員家的子弟，從小和如哥一起長大，后來他不顧全家的反對娶了我，我很感謝他。所以他如果死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活”

上官無衣道“你這是什么話？你們還有個孩子，就算是為了孩子，你也不能胡亂想”

木塵道“不錯，花妙如的脾氣性格你最清楚不過，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來找我”

香兒道“那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木塵道“你來求我，倒不如去找花妙如，好生勸導他，讓他能放下些高傲，能好好活下去”

香兒聽后一言不發，沉默很久后才緩緩道“我知道了”

說完她便離開了木塵的房間。

上官無衣道“你認為她真的想通了嗎”

木塵搖搖頭，道“既然她跟花妙如一起長大，那么性格里必然有相同的地方，所以...”他嘆口氣，道“你幫我看好她，她絕不能出事”

上官無衣道“你認為她會尋死？”

木塵道“若我敗了，她自然不會尋死，但我若是勝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這是木塵第一次感覺到勝利是這么痛苦，也是他第一次在戰斗之前就渴望輸。

輸贏勝敗和花妙如的未來，哪一個更重要呢？

上官無衣嘆氣道“香兒也是個好姑娘，她明明知道江湖上的規矩，決斗之前來做這種事，是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木塵道“可她畢竟還是做了，也許在她心里，花妙如的命比一切都重要”

上官無衣突然看向木塵，道“你也是，你的命對我來說比一切都重要”

木塵微微一笑，伸手將上官無衣攬入自己的懷中。

十月一。

木塵從睡夢中醒來。

他是被雨聲吵醒的。

雨滴打擊著窗欞，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

這是江南獨特的雨聲。

木塵穿好衣裳，配好劍，頭身披蓑衣，走出了煙雨樓臺。

花妙如定的是晌午，但是他早上就出發了。因為他必須要好好觀察古宅的地形，因為這場戰斗他必須付出全力。

上官無衣沒有跟著他，木塵已經囑咐好上官無衣，照顧香兒。

無論她們得到的是什么消息，上官無衣都要保證香兒不會尋死。

經過雨水的沖刷，那條泥濘不堪的小路更難行走。

木塵終于知道花妙如不修繕這條路的原因了，就因為這條路很少有人會走，所以很少有人到達古宅，也就沒有人去打擾花家祖輩的仙靈。

雨滴打在木塵的臉頰上，他只感覺自己的手已經凍得不停使喚了。

這場雨一直下，說不定下著下著，就成了雪。

現在已經要入冬了。

終于走到古宅，木塵打開門，進入到宅中，繞過影壁，走到一間空房屋，木塵在屋內升起火堆，坐在一旁取暖。

等將身上烤熱，木塵才走出房門，開始觀察地形。

剛下過去，無論是地面還是樹干都比平時滑，這點木塵需要特別注意。

其余的，便是一些很普通的建筑和擺設。

木塵一一看過一遍后，又回到了房中，繼續烤著火。

他必須保證身體溫暖，保證手能握住劍。

他拿出酒壺，開始喝酒。

他感覺自己的手還在抖。

事實上他的手已經不抖了，但是他的心卻在抖，他的心不穩，他的雜念實在太多。

一個人的雜念若太多，那么他還能不能使出絕世的劍法？

木塵看著火苗跳動，整個人進入空靈的狀態。

突然，一聲清脆的碰擊聲將他拉回現實。

這是金屬和地面碰擊的聲音。

金屬是槍尖，銀尖花槍的槍尖。

花妙如身披蓑衣，手持花槍，已經站在門口。

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冷酷，正死死的盯著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