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書名: 云英嫁作者名: 蘇睦云本章字數: 2399字更新時間: 2013-10-06 08:34:03
聲線磁沉,像是在清霜中浸過,惑人欲醉,那醇厚中卻又透著火熱,宕開一筆令人心悸的漣漪。
心跳驟快,一瞬如天水潦原,淹沒過往。
不需回首已能辨識。十年一夢,那夢中的木樨清香,何曾真的散去?
阿愿身子一僵,猶如石柱,他卻驀地松手,歉然一笑:“對不起,認錯人了。”
他竟說他認錯人了?
失望心緒使她喉頭緊噎,她深吸一口氣,卻覺每一絲每一縷都艱澀窒心,似如瀕死。回首望去,那屹然身影依舊高蹈出塵,遠遠融入華驍那微詫的眸光中。
阿愿這時方才恍然,他,定是以魏國使臣身份前來出使梁國,他怎么能認識和他們互為仇讎的偽魏女子呢?
可是,先前我為什么這么難過?
阿愿一念及此,連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的濫情,不要命的奔回院落,渾然不顧聽香在身后低呼連連。
她像做賊似的狼狽四顧,發現秦淵并未回來,便一個猛子扎進被窩,便再也不敢抬首。她今日弄得疲乏難當,駁雜心事反使她很難墮入深睡。
她撫著自己的臉,想起的卻不是秦淵。
那日木樨香氣將她抱了滿懷,在她靈魂深處鍥進刻骨相思,她當時心動,現在……依舊心悸……
那么,秦淵算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
她惱怒的蒙上被子,死死閉上眼睛。
不能,不能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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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淵回到房中,正與阿烈說著話,便聽得門扉輕叩。
阿烈將這人迎進來時,眼里有分明的笑意:“獨孤都督。”
這時的獨孤如愿已在秦州任刺史,并任隴右十一州大都督,惠政頗多,任上府庫充盈,黎庶歸心,被宇文泰賜名為“信”。
獨孤信神色穆肅,向著秦淵微撩衣袍,以臣禮相見。
逝光漫溯,似又回到五個月前繪聲館辭行的那日……
一直以來,他并非全然不知云英對他的戀慕——像他這樣絕代風華的男人,成為青春少艾夢中良人,原是極自然的事。可是,在他選擇單騎隨孝武帝遠赴關外之后,在被無數個夢魘糾纏的夜晚醒來之后,竟無端想起了云英那雙琉璃黑瞳。說巧不巧,云英的樣貌竟有六分與如羅氏相似。她的生母李姬與如羅氏生母不但皆為漢人,而且有著遠親血姻,或許正因如此,二人才如此神似。獨孤信善戰,在旁人眼中素來有如天神,他不能綻露自己心底的脆弱,哪怕一毫一厘!彼時,發妻已遠如蓬萊瑤臺,而她,云英,還在觸手可及的眼前。他總會在政務之余,猛地想起她對他貼心熨肺的話語。
“阿叔,你怎么穿那么少,你不怕冷的么?”
“阿叔,我阿父在沙苑一役中受了重傷,我聽說你也受傷了,有沒有大礙?”
“阿叔,你為何不續娶夫人,替你料理生活呢?”
他還記得,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雖然笑著,可那眼底卻涵著一閃而逝的傷情……
他以為那是他的錯覺,他甚至覺得罪惡。
他可是大她二十一歲呢!何況,他對她……大概是移情吧……
可是,在那玉斛山上,她卻在他后頸烙下淺淺一吻……
他不得不承認,在那一瞬,他竟如青稚少年一般心跳不已。他好恨!
他在心里告誡自己,有些東西,一定要在萌芽之時,讓它歸葬塵埃!
于是,他對他的郭夫人百般疼愛,盡管他為保護那個女孩兒受過箭傷。他告訴自己,那是出自對世侄女的疼愛而已,并無其他。
再到后來,她不愿嫁給太子,猝然離家……
得知此訊后,他好似輕松了,卻又好似更罪惡了!
所有的罪惡卻在他與她重逢之后,被可恥的敞開。經年相思,如一篷煙花勃勃燃放,他不自禁吻她,那時的他真的下決心要帶她走。
然而,她告訴他,她要成全他的功業,她不能讓他余生蒙塵。
一言冷醒夢中癡惘……
她放棄,他也不能執著,為那過于荒謬的愛戀。
他靜靜凝視她漸深的睡意,終于默默無語,待他愴然而出,卻逢上了遠遠站在那棵木樨樹下的男子。
他還記得,那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若你先前敢再繼續下去,我一定會殺了你!”說話的人說得咬牙切齒,他聽得心膽俱寒。
這樣的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說。
元欽!
他駭然,卻不是因為害怕,只因為……愧怍。
他,身為魏國最為倚重的臣子之一,竟然想帶走當朝太子的女人,在這人的眼皮底下!
他保守著太子潛伏于偽魏的秘密,哪怕睡夢中亦咬緊牙關,直到他在半月前收到太子的來信。
于是,他終于按照太子的意思,將此事稟奏于思子成狂的國主,帶著太子昔日影衛,出使梁國。
秦淵這時見了獨孤信,對他交代一番,便讓他回自己院子。獨孤信再敘臣禮,方才退出,卻見到一個丫頭走來,道:“郎主,小娘子方才醒來,讓我請你過去一趟。”
秦淵點頭,率先出了屋子。
明月懸窗,露濕庭槐,寒鴉未定,人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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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愿紅著眼對秦淵說她看見阿叔來了梁國,秦淵見她這般坦然,不免心喜,便對她說自己已知此事,正要與獨孤信一道解決三國聯盟對魏國的威脅。
僅在三日之后,秦淵與阿愿便聽到沿街閑聊的百姓說起宮禁中的奇聞。傳聞說,梁主在壽辰這日,戴上了一串經同泰寺祈福而歸的佛珠。那佛珠方才戴在他的胸前,卻突然斷了線,那其中最大的一顆佛珠竟在那時碎裂為兩半,內里竟鐫著八字謠讖:炬昭大圜,奄有九有。
聽說不單梁主惶然變色,就連在場的官員與外域使臣都驚得舌拱不下。
梁主信佛,這佛祖是不是借此給他暗示什么呢?
炬……
定都長安的魏國國主名諱正是“寶炬”!
“昭”字意為“明”,“大圜”意指“天”,和那“炬”字聯系起來,很難讓人不往這魏國國運日隆方面去想。
“奄有九有”出自《詩經》,原就是歌載武湯得天下之掌故,如今出現在這里,匪夷所思之余,不得不令見者生出憂思。
“這么說來,將來可能是魏國那皇帝佬兒一統……”
“噓……噓……你想作死么?”
說話的白須老頭趕緊推了先前說話的孫兒一巴掌。
“這等宮禁秘辛,你們怎么知道的?”秦淵故作驚訝,挨那白須老頭問道。
“啊?什么?我什么也沒說呀!”
白須老頭面上一紅,轉身拽著自己孫子便從那閑聊的人堆里遁了。
阿愿唇邊緩緩攢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瞅了瞅秦淵。
“干什么這么看著我?”
“你說呢?人家都嚇得跟兔子似的跑了。”
秦淵沉頭暗笑。
“誒,你們是怎么做到讓這事街知巷聞的?”阿愿悄聲問。
秦淵眉骨一聳,卻不答言,反是笑道:“你猜?”
“是不是,我阿叔的人去過同泰寺?”
秦淵以笑作答,云英不由嘆道:“損招。”
“大行不顧細謹,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可是有好幾日沒有見著那小兩口了呢。走!”
前方,師公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