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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鯨波萬仞爭喧豗【本卷完結(jié)】

  • 云英嫁
  • 蘇睦云
  • 2711字
  • 2013-09-29 08:18:17

簟席涼沁沁的,透過薄松松的中衣,遞給阿愿一脈清徹涼意。她以手為枕,懶懶看著天外疏星曉月,卻似沒有睡意。先前秦淵回來時便告訴她,讓她明日一早,收拾細(xì)軟,與他一道向國主請辭。問及原因,他卻只以“累了”一詞含糊帶過。阿愿心知他有事相瞞,不好再問,心里卻不能不作多想——

是那次秦淵說的仇人尋上門了,是國主發(fā)現(xiàn)他另有所圖,還是因?yàn)樗攘烁叱味猓麨橹桑匐y施展計(jì)劃?

一個個的想著,又一個個的否定掉。轉(zhuǎn)念又想起他說的那個“累”字,忽然覺得走出宮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近半年以來,她以義妹名義隨秦淵生活,好似有目的,卻又覺得疲累不堪,一顆心空落落的。她終究不是一個工于心計(jì)之人。公主、凝歡是她的好姐妹,卻一個是皇室中人,一個是高歡妾侍的胞妹。她與秦淵所為,豈不是也將她們推入深谷?

原就不是什么磊落手段,走了也罷,干凈。只是,她為什么一定要追隨他的步伐?或者無關(guān)風(fēng)月,卻還相伴相依。她仿佛覺得,她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隨他而去。

像是拋下積塵一般,心下一松,闔目睡去。

許久未臨夢境,今夜卻漸沉迷津之月。

在夢里,她鬟髻輕綰,素衣廣袖,長裙曳地,忽而涉足水中,溯洄來去,一徑看白水蜿蜒,參差流荇。

忽而岸上似有人在輕喚:“阿愿……”

依稀是秦淵。

她向他婉婉而笑,眸里黑白粲明,惑人心魄。

“秦郎……”不知為何,夢中的自己竟這樣呼他。阿愿自己亦被自己嚇了一跳,好似害羞般轉(zhuǎn)身向那江沚踏去。

“危險,云英!”堤岸上的男子瞿然驚呼。

她聞聲大震,回首卻見那人不是秦淵,而是被她推拒三年之久的一張面孔,軒疏的眉,湛朗的眸,挺秀的鼻,焦急的面容……

如圭如璧般立在堤岸。

她微駭,喃喃低泣:“殿下,我對不起你。”

這一瞬,時光扯出悠長憶夢,悵如云煙,空著眉間淡淡痕。

她僵然轉(zhuǎn)身,猛地扎進(jìn)深水之間,想要逃開那一灘不堪過往。

“云英,不要!”

她不敢面著他,她用盡所有力氣潛進(jìn)那個清涼無塵的所在。

很涼,身子好似沉入無以言喻的疏落涼謐。這種涼意更甚簟席,很快漫溯上來,將她的腳、腿、腰、頸全數(shù)淹沒……

直到洇進(jìn)她的鼻……

“云英,醒醒!把這口水嗆出來!”

什么?嗆水?

咳咳,好像是嗆水了……

不對!是真的嗆水了!

阿愿奮力睜眼,在她身子被拉出水面之時,大口喘息的間隙,她好似真的看見了元?dú)J的臉。

水珠沖刷眼簾,迷蒙中隱見擔(dān)憂的深湛眼神。他微嘆口吻響在耳鬢:“云英,我終于找到你了!”半個身子還冷冷浸在汪洋中,肩背卻沁出一脈柔暖,因他攬著她。

阿愿立足不穩(wěn),他在他腰上一緊,狠厲頓足,在浮在水面的桌案上借力縱躍。一番連挾帶抱,終是將她擱在最近的高處。

“不要下來,我去救人。”這人在她額心映上一吻,提一口氣便往那湯湯激越里踏波而去。

阿愿木然頷首,仔細(xì)一想,方才那人好似是元?dú)J,不由扶了欄桿驚立。不細(xì)看不要緊,一看卻驚得她緊攥欄桿,驚縮成團(tuán)。

素日丈高的廣廈這時已多數(shù)只余檐角在外,突兀在浩淼水面,綿亙成被那紫藤糾纏的棱角奇特的山嶼。無論宗室王戚、仆役蟻獸皆為急湍卷翻暗攝,在這一片澤國間駭聲呼叫,隨沉隨浮,這般不由一己,這般孱弱無力,與那些玉雕的鸞鳳屏風(fēng)、香檀的琴案、鮫紗的帳子、蟬絹濃繪的紈扇,無有毫厘之差。

倏忽,不知哪里涌來的水勢亟亟宕過,猛浪若奔,東沖西決。不諳水性之人在這其間,力道已如綿軟如絮,有人撐了浮木,抓了檐角,幸得免禍,有人卻被回旋巨波絆住手腳,幾番掙扎之下無處借力,終在絕望與狼狽中被鯨波巨浪吞沒。

阿愿看得頭暈?zāi)垦#懞捏@,她不知道明明先前一刻還在睡夢之中,為何這時便已墮入沉黑洪淵;她也不明白元?dú)J是如何找到這里,前來救她;她也不知道昨晚和她道著“累了”的秦淵這時在哪里……

秦淵!啊!阿愿突然跳起來,秦淵在哪里?

他識不識水性,他現(xiàn)在有沒有危險?!

阿愿想起這些便在樓上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但見汪洋一片,紫藤糾葛,人影憧憧,卻哪里尋得秦淵影子。

“阿干!阿干!”

水面空洞地回響她的高呼,卻不是秦淵的回應(yīng)。

“秦郎!秦郎!”阿愿索性以他最渴盼的稱呼來呼他。

良久,阿愿頹然坐倒,突然聽得不遠(yuǎn)處有人道:“阿父,你怎么樣?”

這聲音阿愿忘不了,她側(cè)首,只見不遠(yuǎn)處的房檐上,高澄身側(cè)躺著高歡。高歡一張臉漲得發(fā)白,想是在那水中被泡了太久,他似艱難吁氣,面上卻浮著慈和的笑:“你不怨阿父了?”

高澄猛地?fù)u頭,父子相視一笑。

不知怎的,阿愿望見這一幕,心里竟有種莫名的欣慰。忽然,高澄像是聽見檐下有人呼救,扭身一看,不待多想便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中。從阿愿的角度看不清那呼救之人,而且她也沒時間看——兩腳,適時被人同時扯住。

左邊是鹿昀,他的另一只手緊緊環(huán)著奄奄一息的公主;右邊則是聽香,白著小臉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鹿昀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他知道這里突遭水患,特來相救?阿愿微一怔愕,不假思索手腳并用,要去拉他。她力氣不大,原想著將鹿昀與公主救上高樓再說,卻不想她的右腿略略一屈,聽香竟沒抱穩(wěn),被迎面劈來的駭浪打得瞬間沒了蹤影。

阿愿慘呼一聲,哀痛轉(zhuǎn)為臂上十二分的勁。終于,鹿昀借力拽穩(wěn)了公主,攀上了“岸”。阿愿問及鹿昀。鹿昀說他原奉旨今晨卯時將新出的糯米送進(jìn)華林苑,未想他的車還沒走到華林苑,便見水流漫肆,瀉地而來。他大呼不妙,也不多想便往華林苑中游去。

至于為何會突發(fā)大水,他也不知。但他這么一說,阿愿像是突然明白過來,如果說城中并未發(fā)水,而這華林苑中發(fā)水的話,只能是從水勢最為浩大的紫煙瀑來的。

阿愿正向鹿昀說著她的猜想,卻聽得高樓之后有人發(fā)狂般喝道:“崔復(fù),朕讓你今日午時,等到朕與使臣撤離以后才……你,你!咳咳!”

“哈哈,你說了我便要聽么?”聲似鷹嘯,字字噬耳,“我的國主,你,真的太傻了!這紫煙瀑真是修得好啊,外連開平渠,嘖嘖……這水嘛,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妙極!妙極!”

阿愿二人聽得這話,嚇得魂飛魄散,頓時便明白秦淵昨夜那吞吐的意思和這里水災(zāi)泛濫的原因了。鹿昀攔她不住,她往這高樓背后一繞,便見崔復(fù)抓了元善見要往水里扔。

“不要!”阿愿驚呼。

終是遲了。

崔復(fù)獰笑著,白牙森森:“我要拓跋皇族永無寧日,我要你們魏祚永沉塵囂!哈哈!哈哈哈!”

阿愿對著湃沸不息的浪花,淚流滿面,厲聲喝叱:“這就是你報復(fù)的手段?”

“沒錯!”崔復(fù)聳肩。

“那么,我的秦郎,我的聽香,還有,那么多的大臣仆役,他們應(yīng)該為你的仇恨而陪葬?”

“沒錯!”崔復(fù)笑得發(fā)顫,險些踉蹌,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半截欄桿。阿愿怒極,頓了頓,轉(zhuǎn)向著崔復(fù)身后欣然而笑:“秦郎!”

崔復(fù)循聲向欄桿外看去,水面或是檐角并無一人,不由大呼上當(dāng),他只覺背心撞來巨力,使得他趔趄狼狽。欄桿猝然迸開,砸得他心脈欲摧。在他沉入水面之前,他使出最后的勁高聲罵道:“最毒女……”

白浪掀天,最末二字被萬仞鯨波噬吞。

“秦郎……”阿愿沉沉吐出二字,腿腳一軟,仰倒在地,人事不知。

【本卷結(jié)束,請關(guān)注下一卷“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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