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圓花好為哪般
- 云英嫁
- 蘇睦云
- 2529字
- 2013-09-25 08:12:33
“云英……”昨夜唇上芳澤似猶甘香,秦淵輕捉住拍他肩膀的手,唇角含笑。
咦,入手該是軟膩纖質,皓腕微腫,怎么……寬厚堅勁,細繭暗生?
秦淵心駭,猝然睜眼。
晨光透窗,金色塵埃映出眼前燕須濃眉。
秦淵像觸雷般縮手,半晌才道:“我方才叫什么了?”
“云英。”
“還有別人聽見沒?”
“沒。”
秦淵松了口氣,暗道:還好!轉而蹙眉:“崔太史,你怎么不請自入?”
崔復不答他,反倒平平道:“你也知道你也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那就請你記住,只有‘阿愿’,沒有‘云英’,不然……”頓一頓,語聲轉厲:“可能丟掉小命的不只是你!
“太史說得對。”秦淵心口俱服,撐頭想了一會兒,道,“你打聽到了么,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崔復詭然一笑:“這事極為隱秘,除了高氏父子,只怕少有人知。吐谷渾國主曾與宇文泰有宿怨,曾使細作為其侍妾,圖謀不軌,不料事敗,宇文泰將那侍妾鞭笞至死,再送回吐谷渾。國主大受其辱,自忖兵力卻不如魏國……”
“三國合縱締交?太看得起我們魏國了吧?”秦淵嗤笑,“大統四年,河橋之戰中我軍大敗,吐谷渾該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崔復笑得益發深沉:“殿下,你就不要與我虛以委蛇了吧?四年前,大魏雖然慘敗,可這幾年間,你那準岳父可是嘔心瀝血,勸農桑、興水利、屯府兵,府庫不足那不過是對外的幌子去了。這個你總該比我清楚。你我既是同盟,那么至少在現在,你對我說話可不要不盡不實啊!”
他說得沒錯,宇文泰雖然以我父為傀儡,其實功不可沒。秦淵暗嘲:這不也就是他自從那次將箭矢對準他之后,再也沒真想取他性命的原因么?
“殿下?”崔復試探。
“你為你的崔家,我為我的大魏。將來兩魏一統,我定為你恢復崔家名譽。”
秦淵面色誠懇,定定望他。
崔復鷹目一亮,沉沉點頭,又道:“不過,偽魏只以臣女與吐谷渾締結姻親,卻當著他們的面許柔然以宗室公主,你怎么看?”
“親疏之別,不言而明。只怕吐谷渾還攀不上高歡呢。”
崔復頷首,道:“昨日宴飲結束之后,高澄與高洋私底下吵了個痛快,一則因高洋對那高隆之有禮,二則因高澄這頭才將司馬子如送進監牢,高洋卻暗中向高歡求情。高歡前日見司馬子如面容憔悴,還親自給他捉了頭上虱子。只怕將來放他出來,也未可知。高洋此舉自是折了高澄面子。其實兄弟之間早有齟齬,如果沒了高澄,高歡就會是世子,甚至可能是……太子。”
秦淵搖頭:“高澄與高洋的矛盾,還翻不了大浪。”
崔復會意,面上卻轉出沉冷笑意:“爾朱家的掌故,殿下定然清楚。何妨用它一用?”
“她只是個弱質女子。”眸內不可抑的閃過一絲嫌厭,秦淵慨然堅拒。
“那好。你先歇著。就當我沒說過。”崔復轉身,步履匆遽,他知道,他已沒有時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鮮卑族發端于大鮮卑山,千年的輾轉遷徙和沒有文字的苦惱使得他們難以回溯祖宗歷史,魏國建國以后,出自望族清河崔氏的崔浩奉旨修史,耗盡心力,經年乃成。在《國史》中,崔浩秉筆直書,對建魏祚的拓跋鮮卑過往秘史如實載入,終惹怒當時的太武帝。魏國太平真君十一年,清河崔氏被族誅,并禍及其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和河東柳氏等北方大族【注1】。當時,崔浩之弟崔怙與樂妓翠羽暗中相好,并為之產下遺腹子崔正。翠羽本可被崔怙納為姬妾,卻終含恨而終。于是,崔正誓要窮其一生之力斷送魏國國祚,遂精習術數之道。志未成,晚年方才得子的崔正已然病逝。崔復理所當然“子承父業”。九十年來,唯一讓崔復欣慰的是,魏國終如阿父所愿,一崩兩分,宇文泰一方也曾試圖恢復清河崔氏名譽。然而,高歡這頭……他不甘!
崔復在街頭替人卜算名聲遠揚,高洋亦聞名來學測字。因高洋的引薦,崔復已入廷任太史令,掌管歷法推算,并在秦淵決意為那些被盜搶的女子討回公道之時,主動與之曉以利弊,誘他結盟。秦淵先是刻意與高洋親近,再到高澄門下,以疏其兄弟情分。
不過,這便夠了么?
回首。崔復森森一笑:雖然照他所算,兩魏仍各有十余年運祚,不過,既生他崔復,此生不攪風喚雨,枉自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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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窄,不是冤家不聚頭。
在阿愿眼中,眼前這人便是她的“冤家”!
秦淵一分不讓,阿愿過不得路,欲要扭身逃開,卻被他一把撈了回去。阿愿渾身繃得如弦,只怕再拉緊一分便會驚然頹裂——這層窗戶紙被挑破了,她怎能再刻意單純的把他當成自己的阿干?
她甚至想要逃,可是,她連昨晚將一切看在眼里的阿烈善意的笑眼都逃不開,她還能逃往何處?
“你還要再逃開我一次么?”秦淵將她擁住,不放。眸底清光似越過了眼前之人,直抵往歲洪荒。
阿愿自是以為她說的是昨晚上她最終掙開他的束縛,猝然逃走之事,卻不知其真意。午后清晝正長,蟬聲已疲軟無力,似極了眼前妙人的低弱囁嚅:“阿干有什么事么?”
“阿愿。我險些就看不到你了。昨天,我的傷……”
“是啊,阿干最講義氣了,你對阿烈真好。”
“別岔開話題。”秦淵氣極,唇齒間透出一股狠霸霸的意味,“若你再對我視而不見,我還會用強的。”
“……”阿愿腦內似被巨雷劈過,懵在原地,再不敢動彈,但覺重力松開,雙耳一涼,似有珠玉垂曳于原先空洞的耳洞上。
“戴著,好看的。”
阿愿正木木的摸著耳垂,秦淵已繞到她的身前,柔聲卻鄭重的道:“不管你心里有沒有我,我不會放開你的。我會用一生來證明,你嫁給我,絕不會后悔。”
眨了眨眼,將懷中一個搖瓶兒塞給她:“以后叫我‘秦郎’!拿著,一人一份,把它枕在枕下,可別弄丟了。我娶你的時候,可要檢查的哦。要是丟了,嘿嘿……”
這一聲“嘿嘿”,竟有些獰笑的滋味兒,使人生出萬般可怖得讓人臉紅的想象。言訖,他含笑快步而去。
阿愿如泥塑般杵在原地,良久才咬牙恨道:我沒有答應嫁給你啊!見過臉厚的,還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元欽怕都會被你給比下去了!
輕擰開搖瓶兒,傾于纖白掌中的,竟是六粒紅豆,渾圓而鮮潤。圓?為什么是圓呢?自問一刻,卻自嘲般笑了——月圓花好、智圓行方、功德圓滿,無論愛情還是人生,哪樣不是以圓為標指?殊不知,圓中須得留著幾分缺憾,否則,在那大的缺憾驟臨之時,誰能從容恬和,自圓滿的淵藪中掙脫?
多情總被多情誤,無情,或許才是真的圓滿。
這樣想著,突然想起原來要幫人辦的一件“圓滿”之事,她拍一拍腦子,方要挪步,便見秦淵從樓下走過,不由脫口喊道:“阿干!”
秦淵好似并不介意她的稱呼,一口玉白的牙被那金輝耀地粲然生光:“這么快就想我了?”
阿愿在心內暗啐他一口,正色道:“我有事求你。”
【注1】史稱“國史之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