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云水間，煨著詭譎的虹光。

這是令所有的神仙與魔頭都喪膽的地方——誅仙臺。

我知道，我被推下去的結(jié)果。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對她的感情。

那天，當(dāng)我看到這一雙素瓷娃娃的時候，我只覺得我的世界在這一瞬全然豐盈了，像是在鴻蒙荒野里聽到了春芽萌動的聲音。

我不知道我活了多少歲了，俯仰之間，煙云氤氳，年歲綿亙。永生不老的確讓凡人艷羨，可是有誰知道，神仙也是有感情的，也是……害怕寂寞的。

可是，盡管我忍不住摟她在懷，卻依然害怕！

她也許不知道，她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也不能，不忍讓她知道。

水德星君很早前便掐指算出，人間必有一劫。

鮮有旱災(zāi)會演變成災(zāi)劫，但是，這一次……

我奉命搜集九重天的所有云氣，日日靜心萃取其間精華，凝成可供神仙們施雨作法的凝露。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最后我得到的不是一顆凝露，而是，一個貌比仙姝，嬌俏可人的……精靈。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她生的價(jià)值——只是犧牲。

沒有她的犧牲，日后的那場雨，降不下來，人間，將會形同煉獄。

水德星君悄悄來看過她，那時的她正在雨霖宮的后院，對著一只畫眉嘻嘻笑著，而那畫眉竟然在她掌心啾啾歡鳴，恬然享著她的愛撫。

很奇怪。

那只畫眉鳥自從失伴之后，便悒郁失語……

水德星君蹙起眉頭，微微嘆著氣，退下來的時候，對我說：“真人，這個小精靈集合了天地靈氣而生，確非俗物?！?

物？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也會生氣。

不，云英不是“物”，她是……

精靈？也不是。

我的雨霖宮很空曠，可是，自從有了一個她，笑語如皎月出云，照亮了整個幽宮。有時候，我會在夜晚突然醒來，悄悄踱步至于她的身后——偷偷地聽她的笑語，怎么比得上，我在暗處觀望她對月高歌曼舞的如花笑靨。

起初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喜歡高歌曼舞，可是那一天，我懂了。

她好奇的問我：“當(dāng)初女媧娘娘造人的時候，那些小人兒是不是很高興？”

我一時語塞。

原來，她高興，只是因?yàn)椤@個世界上有了她，或者說，她可以看到這個世界。

當(dāng)我為我的長生不老而厭倦時，她卻因?yàn)樗纳臒ㄈ欢老病?

長眉、妙目、蘭指、纖腰……沉魚出聽，輕云慢移，回風(fēng)如雪。

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女子，這么好聽的聲音，這么美的舞蹈。

而讓這么美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的，是我！

可是，在將來的那一天，毀滅這些美好的，卻也是我么？

不，她不是物，不是！

我看見水德星君眉頭皺得更深了，跟著，語重心長的聲調(diào)像是磐石般橫亙在我心上，讓我喘不過氣來：“云英的出現(xiàn)只是一個偶然。你的必然，是行云布雨，救蒼生于危厄！”

我靜靜地看著她為我打理宮苑，像我以前在凡間的妻子一樣。

她早已涉入輪回，是我抓不住的緣分；而云英，我的云英……她的呼吸，她的笑靨，那么的真實(shí)。

真實(shí)得讓我心痛。

這雙瓷娃娃的模樣，儼然就是我與她。

呵，也許時日不多了，我，不想逃避了。

我與她開始了默然相守的生活，親密無儔的。

當(dāng)我苦心琢磨著送她什么東西的時候，她卻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奔到我的面前，駭然失措：“真人，我……你看我的手！”

她的左袖管，空的。

原來，她在去與別宮的仙姝們賞玩的時候，受了太過熾烈的日照，手臂化了。

我的手在抖，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慘白如雪。

這一天，快來了么？

我忍著淚，替她修補(bǔ)殘臂。

我用法術(shù)替她做了一把扇子，遮陽的扇子。

可是，這不夠。

不能保護(hù)她，我覺得這是一種恥辱！我，是個男人！從前入火**，隨風(fēng)高蹈的豪氣哪里去了？

嗯？哪里去了？！

不行，我要帶她離開！

可是多嘴的淇雨，將這件事告訴了她。

“我不要你做罪人。”

“我不要你在我眼前消失?！?

“你不能這么自私?！?

“我想要自私一次。”

我打暈了她，扛著她，穩(wěn)穩(wěn)地向我們的前程奔去。

不久后，九陽灼烈，焦渴的大地龜裂開來，那些奏祈天公降雨的樂章灼燒著我，在我的心上燙印著一個又一個的燎泡。

我錯了，錯了！

當(dāng)我從大醉中蘇醒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寫著“與君相知，此生無憾”的一方素帛。

“其罪當(dāng)誅！”有仙友咬牙切齒。

面對責(zé)難，我泰然而笑。

我匆忙趕回天庭，并不只是為了得到天庭的審判……

“我愿意以云英和我的性命為救贖！我只希望玉帝能恩賞三生之緣?！?

“好?！绷季茫怪楹蟮拇烬X間泠然出聲，“但是，你們只能從誅仙臺跳下去，蝕骨魂銷之痛是你們應(yīng)得的懲罰！而且，你們的轉(zhuǎn)世必然坎坷多舛，你可想好了？你這幾萬年的修行，值得么？”

“值得?！蔽椅⑿χ?

這一刻，我和她站在誅仙臺上，執(zhí)手相顧，十指交扣。

我不知道，我的轉(zhuǎn)生將會有怎樣的不堪。但是，只要有她，夠了。

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