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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亂如麻，但阿難還是堅持到下班時間。蔣明簽完版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上網瀏覽閑逛，心照不宣地陪著阿難。下班后兩人出了報社大門，站在張燈結彩的夜色里，蔣明吞吞吐吐：要不……要不找個地方一起吃算了，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回去也沒心思弄，這年過得七零八落的，好幾天都沒認認真真吃頓飯了。

阿難心不在焉，說獨自過年的人多了，你還是找別人陪吧，我還有事。說著自顧走了，她知道蔣明已經離婚好幾年，聽說私底下有自己的女人，她可不想趟他這渾水。可她走了幾步卻又回頭，盯著蔣明看，末了說蔣主任，我知道你很照顧我，呆會能幫我個忙么？至于什么忙，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半小時之后，請給我打個電話，等你！說著也不管蔣明答不答應，自己打車走了。

推開蓮香居柳云齋的門，阿難終于再次看見那個石沉大海的男人，此刻他真實不虛坐在暗香浮動的包間里，壁上一盞蓮花燈，照得他耳垂肥大面相慈祥。可是他真有菩薩心腸么？

阿難拒絕擁抱，落坐后飲一口清茶，抬一張笑臉，說我沒做夢吧，我的笨笨，我還以為你去了揚州。

阿門燦爛的笑臉立刻僵直如鉛，手伸進衣兜里，機械地摸出煙來，燃起一支深深地吸一口，再吸一口，卻沒吐出半個字來。

阿難扭開了頭，其實她倒希望他能夠否認，能夠辯解，哪怕強詞奪理信口雌黃。可是沒有，他只是抽煙，抽得阿難的心都縮成了一團。她不得不把手伸進大衣里，按住心說吳滌清那首歌你想必應該知道，揚州城有她那樣的好朋友，揚州城有她為你分擔憂和愁，揚州城有她那樣的知心人，揚州城有她和你風雨同舟——兄弟，趕緊到揚州去吧，那兒有人等你，而這里沒有，你搞錯方向了。

說著就站了起來，但手卻被阿門拉住了，拉住了眼睛看著眼睛，看了片刻后阿門說沒搞錯，不可能搞錯，我人都來了，這比什么解釋都重要。阿難，如果你也真心愛我的話，請讓我把我的未來交給你，而不是我的過去……

阿難重新坐了下來，什么也不說，想起如慧上回的茶藝表演，便也拿過茶具全神灌注玩起來，壓根不想聽對面的男人說什么。可還是有一星半點的，猶如鞭炮炸響時的喧囂，無孔不入地鉆進耳朵里來——我承認，我是認識那個叫云中漫步的女人，我們曾經見過面，彼此有過好感，但后來我發現不合適，就漸漸疏遠了。可惜她卻并不這么認為，總是三番五次找我，希望能夠再見面。我不忍拂她的意，只好答應有機會再去看她。可是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去，我知道她在網上找我，我不知道她都給你說了些什么，但是請你相信，我尊重她，尊重你，尊重每一個網上的朋友。我相信，網絡其實就像一個后花園，它不虛幻，不魍魎，它也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發誓我種下的，并非謊言與罪惡……

阿難毫無反應，但是茶盞卻翻了，茶藝表演失敗。她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男人真不愧是網戀高手，要不是有年三十那天晚上和云中漫步那段談話墊底，她一定會為他剛才的呈詞鼓掌喝彩。可現在不會了，現在她只想逃開，遠遠地逃開，逃開網，逃開男人。這時蔣明的電話候打了進來，阿難一接就很不高興地說你怎么回事？跟你說我在蓮香居柳云齋，都幾點了還不來？再磨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阿門愣了一下，終于停止了自己的悲情演說，默默地拿起碟中的餐巾紙，一點一點擦拭起桌面上被阿難弄得一片狼藉的茶水，莊重而認真。

蔣明不一會就到了，似乎推門一看就讀懂了故事的全部梗概，走過去一邊拿起阿難的大衣，一邊摟住阿難說對不起，路上有些塞車。阿難也很配合，嗔怪地飛了蔣明一眼，站起來說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接著卻又似乎覺著不妥，笑著說對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楚航，一個遠道而來的朋友，酷愛旅游，順便來看看我。又指著蔣明對阿門說這是蔣明，我未婚夫，我們過完春節就結婚——楚航，不知到時候你能不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楚航也很得體，伸出手來說我叫楚航，認識你很高興，今天有緣相見，以后就算朋友了。蔣先生，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機會到浙江，一定和我聯系，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接著轉身對阿難說祝福你，你們的婚禮，只要你通知我，我一定來！

蔣明也把自己的名片和楚航交換，最后希望楚航多玩幾天，改天大家再聚一聚，好好喝頓酒。楚航拒絕了，說喝酒就不必了，但如果蔣明不介意的話，他請求再和阿難單獨聊幾句。

蔣明看了阿難一眼，見阿難沒動靜，只好先出去等。

不必再演了，演得越好越是假！我知道你討厭我，可也犯不著找個不相干的人來困擾自己，何況我對你的感情，遠遠不是你這種雕蟲小技所能改變的。阿門說。

阿難一言不發。

知道我為什么把網名起為阿門么，一來，我們因為克·莫利的《門》相識，門對我們有特殊的意義；二來，是因為你叫阿難，阿難是佛陀的堂弟，因為解不開心靈的秘密而終日苦惱，是沉淪與迷惘的化身；第三，阿門是基督教禱告時的結束語，意思是“但愿如此”。我認識你之初，你陷在婚姻的傷痛中難以自拔，所以我就啟用了這個古老的咒語，希望你能脫離苦海。阿門繼續說。

這么說你對我還真是情真意切啊！那么先前的雨中聽海，是不是也是因為揚州那位叫做云中漫步，為了般配，你也才改叫雨中聽海的呢？而你們的彼此有過好感，是不是也像我們曾經的那種好呢？楚先生，你自己也很明白，網絡它不虛幻，不魍魎，它就大海，張什么樣的帆，行什么樣的船，各自心中有數。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萍水之緣，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