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斬斷枷鎖
- 水泊娘山
- 迷夢無煙
- 3164字
- 2013-09-13 23:23:10
林沖要自己割下臉上的金印,這本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這是真正的英雄才有的氣概,若換做其他人,恐怕光想一想都會疼得齜牙咧嘴。
魯智深聞言,便要上前一步,為林沖卸下束縛著雙手和脖頸的木枷,卻被張貞娘制止:“魯兄弟,且慢。”說罷,又回過頭對著劉小娣,但在她張口之前,劉小娣便心有靈犀一般地從袖籠里掏出那柄匕首,遞到張貞娘的手中,淡淡道:“姐姐,你盡管用。天氣冷了,我叫他們生一叢篝火,好讓大家取暖。”
魯智深卻分外奇怪:“嫂嫂,你先前一定不曾見過木枷,并不知解開木枷的訣竅。若用匕首,是無法將木枷卸下的。”
劉小娣微微一笑,拽了拽魯智深的衣袖,笑著說道:“幫我撿些柴火,這里就教給貞娘姐姐,魯大哥盡管放心,錯不了的。”
“可……”魯智深話未說完,便被劉小娣給抓了去。他們一邊撿拾柴禾,劉小娣一邊向魯智深解釋張貞娘要匕首的原因。
這世間,無論何朝何代,男子永遠不如女子觀察細致。尤其張貞娘,因她對林大官人愛得坦蕩,所以對林沖的一切都倍加在意。方才魯智深喂林沖酒水的時候,酒水灑了許多在木枷上,也有許多灑在了林沖的脖子上。后來天氣驟然轉冷,溫度急劇下降,那些水便結成了冰霜,將林沖脖頸處的皮膚,與堅硬的木枷,凍在了一起。
若是由魯智深來卸木枷,定然注意不到這一點,直接卸下,定然會弄傷林沖脖頸處的一些皮膚。痛自然是痛的,只是這痛,對于習武之人來說,卻算不得什么。但在張氏貞娘的心里,任何痛楚,都是痛楚,無論輕重,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官人去承受。因此,她才要了劉小娣的匕首,就是要將那些冰霜小心地割破,然后再卸下木枷,這樣一來,林教頭就不必受不必要的傷痛了。
魯智深聞言,忽然定定地注視著劉小娣,沉聲說道:“你知道林家嫂嫂的意圖,說明你也看到了林大哥脖頸處的冰霜。若是尋常男子,怎會觀察得如此細致?”言下之意,就是說,他覺得劉小娣是女人。
劉小娣卻假裝沒有聽到。她將懷里抱著的一大堆柴火放在地上,堆在一起,然后動作麻利地撕下衣擺處的一塊布條,充當麻繩,將柴火捆了起來,動作嫻熟地將那捆柴禾背到了背上。這些動作,她做的一氣呵成。她從小到大,各種各樣的粗活累活,全都做過。拾柴背柴,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魯智深卻只撿了幾根樹枝,他眼見著劉小娣如此連貫的動作,微微有些心疼:“這位小哥,以前經常上山撿柴禾嗎?”
“嗯。”劉小娣一邊大步往回走,一邊瞥了一眼魯智深手中還帶著青芽的樹枝,忍不住笑了:“魯大哥,你手里的兩根樹枝,還嫩著呢。表面看起來是干的,實際上,里頭卻是濕的,根本點不著,不能當柴燒的。”
說罷,又看到魯智深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連忙補充道:“魯大哥不必在意,我撿的這些,足夠咱們用了。快回去吧,他們還等著咱們呢。”劉小娣往前走了好幾步,卻沒聽到魯智深的腳步聲。待她打算回頭催促的時候,背上卻陡然一空。那捆柴火,卻到了魯智深的背上。
“這些活兒,該讓灑家這樣身強力壯的人來做。你……”魯智深的耳垂紅了,他大步往前走去,三兩步就將劉小娣拋到了身后,“你應當像林家嫂嫂那般,溫婉細致一些。”
后面這句話,魯智深說的聲音并不大,但足以令劉小娣聽到。劉小娣怔了半餉,待品味出那句話的意思,立刻有些失落。
自己不夠溫婉細致嗎?好像……確實是這樣的……原來,在他的眼中,自己是如山野莽夫一般粗野的人啊……怪不得那一夜,他走得那么決絕,消失得那樣快,令她找也找不到……
劉小娣與魯智深一前一后地回到那棵老樹下的時候,張貞娘已經小心翼翼地割斷了所有的冰霜,正從楊春手中接過一把樸刀,朝束縛木枷的鐵鏈上砍去。張貞娘雖然跟著自己的父親練過一點點武藝,但那都是些花架子,唬人可以,實力卻是沒有的。并且她從來沒有使過刀槍棍棒,樸刀比她想象的沉了許多,她用力將樸刀舉起,卻舉得過了頭,被刀拽的連連后退。
魯智深見狀,立刻就要上前,拿自己的禪杖打斷鐵鏈,卻被劉小娣攔了下來:“魯大哥,砍鐵鏈的活計,還是教給貞娘姐姐來做吧。”
“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哪里使得了樸刀?”魯智深不理劉小娣的阻攔,硬要上前。劉小娣情急之下,拉住魯智深的右手,匆匆說道:“手無縛雞之力,向來是形容柔弱的書生。貞娘姐姐若真是柔弱之人,恐怕早就跟著她的爹爹一同去了!”
右手被劉小娣緊緊握著,魯智深的整個手臂,都如通了電一般,情不自禁地顫栗了起來。幾乎是一種本能,他動了動手指,反手將劉小娣嬌小的手掌,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這么小的拳頭,怎么會是男子?魯智深另一只拄著禪杖的手,使勁收緊,生生將重達一百二十斤的水磨鑌鐵禪杖給握出了指印!他好恨,當初沒有認出她的身份,令他們二人錯過了這么許久。長夜漫漫,他不知自己過去的幾十個日夜究竟是怎么渡過的!這么長的時間里,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她可否婚配?是否已是他人的娘子?!
想到這里,魯智深的手掌忽然就松開了。劉小娣的手臂,便自然而然地,慢慢從魯智深的手中滑落。
包裹在手背上的熾熱溫度,忽然不見了。寒風未起,劉小娣卻覺得心口很空,渾身很冷。她怔怔地仰頭注視著臉色陰沉的魯智深,失落極了。
楊春和陳達早已接過她背上的柴火,一番忙碌之后,篝火便冉冉地燃了起來。只聽得鐵鏈嘩啦啦地斷裂,樸刀被張貞娘扔到了一旁,她走到林沖面前,借著火光,找到木枷下方的一個隱蔽的搭扣,然后小心翼翼地將木枷卸下。
林沖活動了一下筋骨,沒有木枷的束縛,渾身都舒適了起來。他豪氣地對張貞娘說道:“貞娘,剩下的就不勞煩你了,你將匕首給我,我好將金印割下。”
“林教頭,這里沒有銅鏡,你自然看不到金印的具體位置,恐怕自己來割,不太方便。”劉小娣提醒道。她一邊走向張貞娘,一邊將水囊取出,待接過匕首之時,往匕首上面灑了好些酒水,權當消毒。又從衣擺上撕下另一塊布條,也用酒水浸濕,遞到張貞娘手中。張貞娘與她已有了十足的默契,立刻用那塊布條,仔細將金印四周擦拭干凈。
“這位小哥,若林沖自己不割,難道還要勞煩你們來割嗎?”林沖見到劉小娣與張貞娘如此默契,心中頗為不快,說話自然也不會客氣。
魯智深連忙說道:“哥哥,若你不嫌棄,就由灑家替哥哥代勞,如何?”
“不,我來。”張貞娘用手臂擋住了魯智深,順手取下劉小娣手中的匕首,道:“這是精細的活計,不比舞槍弄棒,也不比習武練拳,你們做不來的。我是婦道人家,卻也不怕血,時常做些針線,手比你們要穩,要快,要利索。這是其一。”
張貞娘掏出自己的手帕,將匕首上的酒水擦拭干凈,然后深情地注視著林沖,繼續說道:“其二,官人受這許多苦楚,皆由貞娘而起。貞娘雖無一分一毫的過錯,卻難逃其咎。你入監牢,于我而言,如同我自己進了閻羅殿,日夜被油烹火燒一般煎熬。正因為如此,我要親手取下你臉上的金印,又親手將自由交還于你。官人,從今往后,貞娘只望你能執我之手,與我偕老,三生三世,永結同心!”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一字一句都如同篆刻在了林沖的心上。他握了握貞娘的手,淚眼朦朧道:“我林沖幾世修來的福分,才能娶娘子你為妻!都怪我一時糊涂,才給了你一紙休書……娘子……從今往后,林沖若敢辜負于你,便叫這天雷地火,將林沖烤成焦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劉小娣聞言,眼眶不禁紅了。她余光看到魯智深的眼角,竟然也有淚光閃爍。她手下的一干弟兄,聽到張貞娘與林沖的這番話,也是唏噓不已,與此同時,也對他們各自未來的娘子充滿了期待。
張貞娘手持匕首,小心謹慎地割下林沖臉上刺了字的那塊皮膚。林沖至始至終,都深情地注視著貞娘,目光之中,不光有淚花,還有數不盡的信任與真情。
寒風再起之時,張貞娘終于將那塊皮膚完整地割了下來。隨著林沖臉上的鮮血一同落地的,還有不期而至的初雪。雪花稀疏,輕輕落在每個人的肩頭,也遮蓋了地上的血跡。劉小娣伸出手掌,將小小的雪花接進手中,喃喃道:“冬天來了,春天自然不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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