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臉上金印
- 水泊娘山
- 迷夢無煙
- 3134字
- 2013-09-12 23:50:14
聽到林沖的呼喚,張貞娘怔愣了一刻,立刻清醒了過來。林沖叫他貞娘,而她的嗓子眼里,還堵著一句“官人”。她微微沉默了一下,便掏出隨身帶著的帕子,將眼角和臉上的淚水擦拭干凈,然后接過劉小娣手中的匕首,動作麻利地割斷了綁在林沖身上的繩索。從始至終,都沒有與林沖說過話。
氣氛有些尷尬,魯智深一邊扶起林沖,一邊問道:“哥哥,這一路上,衙役們可曾欺侮你?”
林沖的雙腳疼得發抖,即便有魯智深扶著,仍然很難站立。他從魯智深的臂彎里滑下去,跌坐在樹根處,目光望向來時的路,羊腸小道上面,林沖的血腳印一個接著一個,慘不忍睹。
劉小娣將張貞娘扶起,收了匕首,立在一旁。她能感覺到張貞娘渾身顫抖,這位堅韌的女子,正努力忍受著心中的痛苦,不讓自己哭出來。這樣壓抑悲涼的場景,劉小娣很少遇到,因此,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深秋時節,暮色四合十分,最是風冷夜涼,落葉蕭瑟,樹影隨著寒風嗚咽,更令人覺得悲傷難過。劉小娣想了想,將掛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水囊解了下來,用手掂了掂,還有不到一半的酒。
劉小娣將水囊扔到魯智深的懷里,淡淡道:“讓林教頭喝點酒,暖暖身子罷?!濒斨巧罱舆^水囊,小心翼翼地將林沖扶起,喂了林沖幾口酒。但木枷將林沖禁錮得太死,脖子活動很不方便,許多酒都灑在了外面。
劉小娣皺了皺眉,重新掏出匕首,走到林沖面前,道:“林教頭,這木枷礙事的很。干脆讓我將它卸下罷?”
“萬萬使不得!”林沖連連搖頭,“帶罪之人,若擅自卸下木枷,與逃跑無異!依照大宋刑統,逃犯當斬!”
劉小娣嘆了口氣,道:“林大官人,他們早就想置你于死地了!這董超和薛霸,只是區區兩名衙役,你雖是帶罪之人,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威名猶在,區區小卒哪敢對你下手?你也聽到了,是陸謙陸虞侯,聽了高俅高太尉的命令,要取你性命,拿你臉上的金印回去,作為殺掉你的證據!事已至此,為何不逃?”
“陸謙?不可能。”林沖苦笑著搖了搖頭,嗓音沙啞,道:“我與他既是同僚,又是摯友,我二人情同手足,他定然不會陷害于我!更萬萬不會派人來殺我!”
聽到林沖這番話,張貞娘氣憤不已,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眼淚,向前一步,對林沖說道:“就是陸虞侯啊官人!倘若不是他從中作梗,千方百計為高衙內制造機會,那花花太歲又怎會摸上門來?!若不是他引誘你進入白虎堂,你又如何會落得今日這種下場?!”
“婦道人家,休得妄言!陸虞侯的為人,我很清楚。他重情重義,定然不會如此對我!”林沖有些歇斯底里,失態地沖張貞娘怒吼道。
劉小娣見狀,立刻擋在張貞娘身前,安撫道:“林教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想讓你見一個人?!闭f罷,她朝身后的樹林揮了揮手,對楊春和陳達說道:“將那個人渣拖過來!”
當林沖看到陸虞侯那張昏迷不醒的臉時,立刻怔住了。他倒退了幾步,喃喃問道:“此處離京師足有一整夜的路程,他不在京中為朝廷效力,為何會在這里?!”
劉小娣嘆了口氣,道:“我的手下,在前方不遠處發現的這個人。他躲在那棵大樹后面,自然是為了督促董超和薛霸,盡快完成任務,他好取了你臉上的金印,回去向高太尉交差。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在為朝廷效力?!?
林沖聞言,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林教頭,跟我們走吧。高太尉下定決心要取你的性命,就絕不會心慈手軟,更不可能回心轉意了。你曾在他手下效力,也被他陷害入獄,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眲⑿℃烦谅曊f道。在她說這些話的同時,她的后背逐漸濕了一大片。那是靠在她身后的張貞娘的淚水。
“哥哥,這位小哥說的有理。”一直沉默的魯智深開口了,“世道炎涼,奸臣當道,并非人人都似哥哥這般重情重義。朝廷黨爭不斷,皇帝昏庸,親小人而遠賢臣,如何能有哥哥立足之地?倒不如斷了身上的枷鎖,與灑家一同浪蕩江湖,快意恩仇,豈不美哉?!”
林沖沉默不語。夜已深沉,狂風大作,竟然有了一絲冬天的味道,寒氣逼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衣裳。魯智深連續喂了林沖許多酒,林沖才不覺寒冷。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問魯智深道:“魯賢弟,哥哥若要逃,能逃到哪里去?”
魯智深沉默了。他也是戴罪之身,手上有一樁命案,為了逃避朝廷的追究,他才落發為僧,上了五臺山??上г谖迮_山,他又喝了太多酒,不光擾了山上的清規戒律,還打傷許多人。只好又逃到大相國寺,這才勉強保得自由之身。但林沖與他不同,他光棍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林沖卻拖家帶口,雖然遞了休書,但隨時都可與自家娘子重歸于好。林沖不能與他一樣,投奔佛家,尋求庇護。如此一來,又該如何是好?
劉小娣也沉默著。她不是不想將林沖拉攏到二郎鏢局去,事實上,她很想這么做。因為這樣一來,她都能每天找大名鼎鼎的豹子頭林沖切磋武功了!光是想象一下這樣的場景,劉小娣都激動萬分。但她并沒有向林沖發出邀請。
二郎鏢局沒有什么名氣,規模也小,林沖待在那里,恐怕太過屈才了。另外,劉小娣雖然對水滸傳不甚了解,但她大概地知道,林沖最后也會順利上了梁山,成為名震天下的英雄好漢,即便是高俅高太尉那個老賊,想要動他,都難以找到機會。
水泊梁山,那里,恐怕才是豹子頭林沖的歸宿。雖然劉小娣對梁山的存在,以及他們做的那些事情,并不贊同,但是……總比讓林沖在小小的華陰縣憋屈至死強百倍。
忽然,魯智深靈光一閃:“哥哥,灑家認識一名好漢,姓史名進,人稱九紋龍,乃是關中地區數一數二的好漢。他被奸人所害,在少華山落草為寇,手下兄弟不少,在長安府頗為名氣,倍受百姓愛戴。哥哥不妨投奔少華山,待一切安定之后,再另作打算也不遲?!?
九紋龍史進,林沖是知道的。史進的師傅王進,與林沖同為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只不過是槍棒教頭,而王進卻是總教頭,論資歷,王進是前輩;論官位,王進是上司。王進的為人,林沖頗為佩服。王進時常提起自己的徒兒史進,滿口都是夸贊之詞,想來,這個九紋龍史進,定然也是不錯的。
因而,林沖略微沉吟之后,便下了決心,道:“好,就照賢弟說的做!先投奔少華山,再做打算!”
魯智深為林沖終于想通了而感到高興,他提起自己的禪杖,立刻就要護送林沖去往少華山。但劉小娣非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林教頭,且慢。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沖臉色略微變了變。劉小娣女扮男裝,扮得惟妙惟肖,在林沖眼中,她就是一名男子,只不過身高略微矮了一些。但張貞娘卻與她走得很近,此刻還靠在她的背上……雖然他早已休了張貞娘,但……
“這位小哥,恕林某眼拙,未能認出你來。敢問小哥尊姓大名?”林沖完全客氣不起來。
劉小娣撓了撓頭,她瞥了一眼一旁立著的魯智深,魯智深也正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她。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從林沖問她究竟是誰之后,魯智深的拳頭就緊緊地握了起來,看得出,他比林沖更想知道答案。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么,接下來,他會作何反應?她……又該如何應對?劉小娣踟躕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嘴巴張了張,將自己的姓名,換成了這樣一句話:“林教頭,我只是史寨主手下一員小將,區區小卒,無足掛齒。我想說的是……林教頭若能忍受得了劇痛,還望將臉上的金印留下,才能保得性命。他們醒轉過來,看到金印,定會以為你被路過的賊人殺死,定會欣喜若狂,拿著金印回去復命。高太尉見了金印,就會認定你已經死了,從此以后,再也不會追殺你……”
“這位小哥,金印刺在臉上,如何取得下來?!若是硬取,哥哥豈非要疼死?!”魯智深明白了劉小娣的意思,但為了林沖的安危著想,還是問了出來。
“林教頭,長痛不如短痛,請你三思。”劉小娣朝林沖一抱拳,鄭重說道。
林沖怔怔地注視著面前這名嬌小的男子,以及男子背后露出的一小截張貞娘的衣擺,朗聲說道:“魯賢弟,煩請幫我卸下木枷。這塊金印,我自己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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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時為了防止逃跑,被流放的犯人,臉上都要刺字。為了表示對被冤枉陷害的忠義之士的尊重,人們委婉地將其臉上刺的字,稱為“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