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特么也要干出個樣來給你們瞧瞧！

（五十二）

季姐每次約我出去的時候都是去喝咖啡。每次說我的時候也肯定有一句，看你平時挺歡騰的怎么一讓你回部隊看看你就這個死樣。

季姐不是部隊的，但是在我當兵的那段時間除了往家打電話最多的就是打給她，因為那時候我有那么多話，不知道該對誰說。

她有時候還是挺開導人的，說人吃苦就是了苦享福就是消福，說我現在受著苦以后肯定能過上好日子肯定會有幸福生活的。

所以每次跟她打完電話不管嘮沒嘮出點實質性東西我都還是挺開心的，不過也有幾次，電話撥通了以后我什么都不說，就只是哭，一直哭。季姐就在那話那端一直聽著，等我哭完了，就把電話就掛了。下次打電話的時候她也絕對不會提起這個事，因為她知道提起來了也許會讓我覺得很丟臉。

畢竟我那時候的身份不一樣。

怎么說我也是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

是啊。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

多響亮的稱呼。

可是我再沒有機會享受這樣的榮譽了。

（五十三）

每次回憶以前都很心痛。

那感覺就像是心臟被千萬只螞蟻撕咬著。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咬到我的眼淚都流下來。

我不忍心再去想以前。

有一個演員，我從電視上看到他。我說季姐如果有一天我的故事能拍成電視劇，我真心的希望他能做里面的男一號。

季姐問我為什么啊。

我說就因為他跟周旋一樣，有同樣一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氣質，不是演的。

然后季姐說這演員叫什么名字啊。

我說，徐佳。

季姐看了了相片說，你還記得他。

（五十四）

回憶太多了，有時候就會覺得很累。

不同于剛當新兵時候訓練的那種累，新兵訓練是身體上的累，下連了以后是心理上累。

女兵們勾心斗角的事肯定有，入黨以后就讓我碰上了。

因為畢竟都是新兵，都是一個起點開始的，沒誰多個胳膊多條腿也沒什么特異功能。

女兵們說其實王杰也就是走了狗屎運了出去倒垃圾才碰上這么好的機會。真能裝啊給她提干都不去，有什么可神氣的啊。是啊，裝什么清高啊。

有時候我在屋的時候她們根本不說話等我出去了再回來了推開門那一瞬間屋里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以上那些都是我后來在門縫里聽見的。

其實聽了還不如不聽，聽了更郁悶，還鬧心。

痛苦啊，也不知道是痛苦啊還是絕望啊就覺得整個天轟的一下倒下來了。

砸死我吧。

那時候我真希望天能塌下來砸死我，砸死我也就砸死了總比在女兵的唾沫里淹死了強。

三個女人就一臺戲何況一屋子女人。

我覺得我就像個猴，她們看著我覺得可笑的地方就相繼的傳播，就像《楚門的世界》里那樣其實什么都是假的，我干的每一件事在她們眼里像場鬧劇。

其實她們也都是沒壞心的，就跟大學學生沒事愛聊個八卦的性質是一樣的，主要是部隊里根本就是與外界完全封閉的兩個世界所以也沒有什么八卦可談，為了讓自己不與時代脫軌，于是我那時候就是她們唯一的八卦。

可是我根本受不了啊。

我那時候都能感覺出來我的心臟有多重，走路的時候我是輕飄飄的，站隊的時候我是輕飄飄的，吃飯的時候我還是輕飄飄的。

那時候我就活脫脫的剩下一個軀殼了，僅僅剩下二兩半的心臟還被她們拿著手術刀割的一片一片的。

我絕望極了，在我的眼睛里女兵和我都是對立面的。

她們在屋里一起議論我笑話我，我在門外，我不敢推開門沖進去找這個那個或者那個指著鼻子當面理論。

我不敢說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決定不用你們在這瞎操心!

我不敢說你們都閉嘴我王杰的事你們都管不著！

我只能一個人默默的哭泣，甚至都不敢放肆的哭出聲音。

那時候我總是給家里打電話，我不敢說我過的有多不好，我不敢說我有多么害怕和大家交流，我不敢說她們都再議論我，我說媽媽我好極了姥姥姥爺我好極了，部隊里什么都好，大家對我也都特別好。

然后說著說著我突然就泣不成聲。

那時候姥爺一直都很擔心我，尤其在我每次虛偽的報完平安之后他都會上火一陣。（后來聽媽媽說的）

后來我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痛苦的心情了我終于央求道：“媽媽，你們來看看我吧?！?

我想你們。

我真的想你們。

太想太想了。

也許只有當過兵的人才能明白當你真正離開家鄉的時候親人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支柱。

在你什么都沒有，身心疲憊的時候你最想見到的就是家人，他們的一個眼神就能給你莫大的安慰和支持。

（五十五）

后來他們真的來了。

班長通知我的時候，我看到姥爺姥姥在部隊大院的花壇上站著，他們牽著手。

我真的覺得那一幕美極了。

到現在我都沒有再看過那么美的場景。

一對年過花甲的夫妻，站著花壇上牽著手賞花。

我一瞬間眼眶就濕潤了，我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我捂著嘴一直在流眼淚，我怕的會驚動他們。

然后我用袖口抹了抹眼淚在她們身后笑著喊了一句：“你們來啦！”

他們轉過頭來，慈愛的看著我。

那一幕就像是慢鏡頭放映的電影。

我常常在夢里一遍一遍的重復那個場景，醒過來的時候淚水總是會把枕頭打的濕濕的。

他們帶我去吃燒麥，吃飯的時候把幾乎是把整個一個籠屜都推在我面前慈祥的看著我吃。我開始是猛吃了幾個，后來就有點抑制了，我怕吃的太多會長胖。

因為我怕長胖了又會被笑話。

那時候我已經很瘦了，但是姥爺還是安慰我說看來在部隊鍛煉鍛煉還是好啊，鍛煉鍛煉身體結實。

后來就都沒再說什么，因為我看到他們，就已經夠了。他們看到我，也就放心了。

那感覺心照不宣。

然后我就埋下頭吃燒麥，一個一個的吞。

我是想把眼淚也吞進肚子里。

我狠狠的忍著，狠狠的忍著。

我不能在他們的面前掉眼淚。

我不能。

直到他們兩個微笑著目送我回了連隊，我微笑著和他們擺擺手。

我說，姥爺再見，姥姥再見。

等他們轉過身，我的眼淚就決堤了。

我難受的不行，我頭一回哭的那么撕心裂肺的。我一個人扶著墻哭啊哭啊哭啊哭到最后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那么難受過。

我的心就像被絞碎了，面對他們的擔心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讓他們釋懷。我當時想他們其實還不如不來，見到他們我先是欣喜若狂，但是當他們突然告訴我他們要走了，那種劇烈的心理落差就像蹦極一樣。

跌入谷底了。

回去之后小天問我，怎么家人來了看你還不高興啊。

我看著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我的想法說給她聽。

但最后我只是對她苦笑了一下。

為什么不開心呢。

為什么呢。

因為就在他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幾樣東西。

我看到他們的期望，他們的鼓勵，和他們對我牽掛。

那是我至今看到的最讓我難過的眼神，看一眼我就受不了。

真的。

我也勸你們。

在你覺得你人生低谷的時候，請不要央求你的親人來看你。讓自己堅強一點吧。因為他們看到你這副落魄模樣的時候他們難過的神情肯定會比你那些不能戰勝的困難讓你更加無法承受。

我覺得我錯了。

我不應該求他們來看我。

當我踏出家門那一刻起我就該長大了，我發誓要來這里開始我嶄新的人生，可是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現在已經是一名軍人了。

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解放軍軍人。

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榮耀。

軍人就要有軍人的姿態。

就算不為了我自己，就算是為了我的家人，我特么也得干出個樣來！

我王杰！也要干出個樣來給你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