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老牽送她們回宿舍去，路過食堂時，有幾個沒回家的師傅在里邊看電視，那電視是斜掛在墻上的，有時候節目精彩，他們一邊賣飯一邊還偏頭去望，中午放《今日說法》，那師傅面對犯罪義憤填膺，一勺拍下去道：禽獸，畜牲。窗口外那學生的碗就碰瓷掉漆了，還兀自道：我要的是白菜蘿卜，不吃葷的。過去就是一溜青磚青瓦的老屋，因為造型還算精巧，所以還沒有拆還有人住，第一間就是老牽高一時的班主任住的，窗戶正對著食堂的煙囪，有時候風大煙翻騰的厲害，他就對了窗外抽煙，仿佛那煙霧都是從他嘴里吞吐出來的，高興得一支接一支，第二天跟老婆要零花錢時惹罵道：又要超支了。再走過幾級順勢而下的階梯，就是女生的宿舍了，老牽與她們話別過，獨自回食堂那邊去陪人家看電視了，值班阿姨一直暗地里虎視眈眈，看他走了才回房間去給繼續她孩子織毛褲，心想還只有六七個月天就要轉涼了，老這樣被打斷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織好。果果兩個上樓，道：哎，今晚是你來我這睡還是我去你那睡？曉曉道：你曬被子沒？果果道：上周曬的。曉曉道：那還是去我那吧，我昨天曬的。果果道：還那么挑剔，回頭下一禮拜雨，看你蓋枕頭得了。曉曉笑道：不是的，我睡覺不老實，別回頭又把你的被子踢破了。果果也笑道：這個倒是，上次被你踢個大洞，牛都鉆得過去的，害人家還笑我是尿床了自己剪掉一塊好毀尸滅跡呢。曉曉使壞道：說不定就是哦，我記得有一回你外婆說你小時候尿回床擰出來比洗了床單擰出來的水還多呢。果果狠掄一拳輕打過去道：聽她瞎說，再亂講今晚讓你的下鋪淋雨。

那邊老牽去了食堂，跟熟識了兩三年的幾個人招呼過后一起看廣告之余順便看看電視劇，道：你們周末都不回去呢？一人道：輪著來的，有些單身老師周末沒地方去，也沒人給做飯，所以還得給他們準備點。老牽道：為了單身的他們讓有家的你們不能回去團聚？餓死得了。這話籠絡了民心，立刻另一人道：那邊還有幾個剛熱的花卷，要不要吃？老牽塞的滿嘴的還能擠出話來道：你們在這工作多久了？人道：我六年多了，他十好幾年了，還是你們幸福啊，來了走了來了走了，三年一過就都高升了，我們一輩子留在這里，出去不得。老牽道：也不一定，四年五年六年的也有，其實還是你們這樣好了，不管誰來了走了你們都在這里，而我們剛熟悉了這里又去了陌生的地方，如果非要選一樣的話，我喜歡在一個地方看人家來往，不喜歡自己往來在不同的地方被人家看。那人就笑道：那很簡單啊，去車站賣票好了。老牽也笑，道：哎，有水喝沒？撐著了。那人指前邊道：那有蛋花湯，自己過去盛。老牽喝了兩碗，第三碗喝不下，又倒回鍋里，回來坐下，人道：哎，你怎么不回家呢？老牽胡扯道：離的遠，兩個禮拜回一次。人道：能有多遠？可以的話家還是多回一下的好，以后上大學了出去工作了，想回家都沒那么容易了，像我兒子在深圳，一年就能回家一次，還不沾年不沾節的，他老是說忙忙忙，我都勸他換個工作得了，上班搞的還不如坐牢，探親都比探監少，掙那些錢又有什么用呢？前年他媽媽住院做個小手術，我一個人忙前忙后的，那感覺真是，如果把孩子供上大學了他就留外邊難得回來了，那還不如少念點書直接學門手藝得了，在家門口也能活下去，錢多錢少是假，待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少才是真的。說時眼圈泛紅，另一人趕緊道：哎呀老宋，又講，真是，別老想這些，你兒子在外邊那也是掙錢養家糊口，又不是成心不回來，都沒辦法的事，別想了，哎，哎廣告沒了，不講了不講了，看電視。

日子之于人仿佛飛機之于乘客，一路帶著你全速前行，光陰易逝，你要懷念某段時光想要時間靜止不動，除非從飛機上跳下來，你掛了時間也就掛牌停業了，不然就只會掛檔加速。不多久后就到了曉曉的生日，這天是五月九號，據說是金牛座的，剛好她又屬牛，真是個牛人了，老牽從果果那打聽到這個日子以后，一直就籌劃著要怎樣給她點驚喜，可是一直以來她都喊他是哥當他是哥的，又在學校，不能動靜太大也不能意圖過于明顯，他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就沒有花了心思去想要送她一個怎樣的禮物才能別有用心又恰到好處，只是前一天去校外集市上訂了一個生日蛋糕，給了中午下課吃飯的時間和寢室的門牌號，讓務必按時按點送過去，人家問要在上邊寫些什么樣的話不，他想了一下道：你就寫生日兩個字就可以了，不要寫快樂在上邊。人詫異道：啊？這樣不好吧？他堅持道：一定這樣，不要多寫啊，我到時會檢查的，還有，你們到時直接送過去就可以了，不要說是誰送的，人家要問長相個頭性別年齡什么的，一樣都不要說，千萬記得。人答應，把蛋糕的基本資料和他的額外要求又都復述了一次，確定無誤了才歡送他出門，他回望一眼，看蛋糕店隔壁是家茶煙酒店掛牌禮品回收，想自己的蛋糕不會經了曉曉的手又回到那里去罷，不然真是枉費苦心了，這年頭真是，送禮都是送面子而不是送心意了，面子是拿數量衡量出來的，譬如錢多錢少，就像臉面也是靠數量來衡量一樣，譬如化妝品涂抹的多少，還好自己沒有資金也沒有膽量多送其他的東西，聊表一下就得了，曉曉真是個好孩子，那樣干凈的眉目，那樣干凈的聲音，自己真愿意是了她身上的一部分，這樣就會形影不離了，衣服鞋襪會換，頭發指甲會剪，肉也許會破皮，胎痣也許會被點掉，那是她的一根肋骨好了，這樣就算百年之后，就算與地上的一切都隔開了，也還是可以跟她在一起，想到這里，老牽不禁拿拳頭捶了自己一下，想這為了生日出來辦事的，竟想這些南轅北轍的東西，真該推出午門梟首示眾了，還得多受點罪，不用刀砍，用鋸來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