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孔皓宇之死 1
- 斷夢殘緣
- 康豫
- 3055字
- 2011-07-25 15:51:13
又是一個夏天,天氣依然是多年不變的炎熱,很多天不下雨,北方的農村,在炎炎烈日的燒烤下,莊稼都耷拉著腦袋,毫無生機,地上干燥的裂痕處處可見,有些地方的裂痕可以把手指伸進去。農民不停地在灌溉,可用機器抽出的水,澆到莊稼上,第二天太陽一曬,又干了。小縣城郊區的村莊,和其它地方的農村,沒有多大差別,絲毫沒有城市的繁華和商業氣息。
孔皓宇跪在母親的墳前,已流不出眼淚,自從母親下葬后,他就再也沒有哭過,他的眼淚已經哭干了,現在剩下的只有痛心,痛的心在滴血。從得知母親生病到如今跪在墓前,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像經歷了一個世紀,這半年多中,他寸步不離母親身旁,竭盡全力延長母親的生命,盡了最后一點孝道。現在,最疼愛他的母親沒了,他不知道靠什么支撐著活下去。
這一年里,接二連三的打擊,使他心力交瘁,他忽然覺得,人這一輩子真是很沒意思,要說人為什么活著,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大堆理由。以前他對自己說,人活著就是為了生存,沒有別的目的,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得想法活下去,就得拼命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孩子,贍養父母,其它的什么狗屁意義也沒有,現在呢,想贍養的人沒了,要養活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這一刻,他是徹底絕望了,失去了走下去的勇氣。
八個月前的一天,孔皓宇去附近幼兒園接兒子回家,走到路上,碰到一個陌生男子,走到他面前:“孔先生,你好,我姓劉,是你老婆以前的朋友,有個事情想跟你談談,不過我不說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吧,你看這孩子像你還是像我啊?”
孔皓宇打量著他,確實和兒子有很像,眼睛、鼻子、額頭,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以前有人說兒子不像他,他還罵別人眼睛瞎了,現在終于相信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兒子確實不是他親生的。這個他疼愛了五年的兒子,這個他為之放棄心愛女人的兒子,居然不是他親生的,他接受不了,他瘋了一樣往家跑,他要老婆親自告訴他。
孔皓宇一路奔跑,一口氣跑到了家,用腳使勁踢大門,大聲叫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怒火沖沖地開門:“你吵什么呀?自己不會用鑰匙開門啊?”
開門后轉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卻被孔皓宇一把拉住,“你說,兒子是不是我親生的?你什么時候給我戴的綠帽子?剛我一個姓劉的找我,兒子和他長得一摸一樣。”
他老婆掙了兩下被緊握的手腕,沒有掙脫,就沒好氣地說:“對,你既然知道了,想怎么著吧?兒子不是你親生的,你現在想跟我離婚嗎?要離就離,誰怕你啊,現在我是不會求你了,哦,對了,我現在肚子里這個確定是你的,兩個多月了,你要說離婚就早點,趁未成型前我趕緊把她打掉。”
孔皓宇癱坐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現在,他無力再和老婆吵架、打架了,這幾年,吵的多了,打的多了,已經麻木了。婚姻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錯誤,他不知道當時怎么就鬼迷心竅了,他以為愛上了這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為他生了個兒子,所以他堅決地拋棄了孟伊方,用最殘忍的話、最傷人的行為,逼著孟伊方離去。然后,他如愿地娶了這個老婆,沒想到,婚后生活一團糟,他還是忍受著,為了兒子忍受著,現在卻再也忍不下去了,連唯一支撐他在婚姻里走下去的動力都失去了。
脆弱的時候,傷心難過的時候,他想起了遠在家鄉的母親,對啊,他還有母親,在家里日夜思念他,盼著他回去。
孔皓宇趕緊收拾一些簡單的行李,往車站奔去,他現在什么都不想說,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家,回那個有母親的家。
這次回家,他心里異常激動、急切,一路上只想著母親,他知道,這時候,只有母親可以幫助他,安慰他,撫慰他內心的傷痛。他到家后,看到的是母親慈祥的笑容,母親用溫和的話語開導他,給他講做人要寬容,想盡一切辦法化解了他心中的怨氣和怒火,后來,母親主動幫他給老婆打電話,調節他們夫妻間的矛盾。在母親的勸說下,他和老婆和好如初,幾天后,老婆帶著兒子來到了他老家,母親用心伺候她,哄得他老婆眉開眼笑,一家子其樂融融了一些天。
一個凌晨,孔皓宇起來去廁所,發現母親一個人蹲在院子里,手捂住胃,呻吟著,他嚇壞了,趕緊跑過去,母親見他過來,趕緊用力站起來,并撒謊說:“皓宇啊,別瞎擔心,我就是有點胃疼,可能是最近吃飯沒注意,傷到了,你趕緊去睡吧,我也回屋去了。”
后來無意間聽到父母的對話,他才知道母親最近常常胃痛的厲害,可母親怕花錢,怕增加家里的負擔,一直隱忍不言,疼的輕時自己忍著,疼痛難忍時就吃點止痛藥。孔皓宇知道這些后,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自己在外這么多年,沒盡過什么孝心,沒給家里承擔過什么,反倒是一直害母親擔心自己。
不顧母親的反對,他還是硬帶母親去縣城醫院檢查,醫生的檢查結果是胃癌末期,最多有兩三個月的壽命。孔皓宇和家人不大相信,又帶母親去市醫院檢查,仍然是同樣的結果,這個噩耗如晴天霹靂,砸暈了家里的每一個人。大家手足無措,母親也堅持不再醫治,不想增加家里負擔,父親一個勁地抽煙,低頭不語,姐姐、姐夫家里有2個孩子,而且他們收入也不高,根本無力承擔高昂的醫療費用。
孔皓宇不甘心,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要試試,母親是他一生最愛最親的人,他平時和父親話不多,有什么難過什么委屈什么心事,都會向母親傾訴,他活到現在,只有和孟伊方與母親說話最多,而如今,他沒了孟伊方,如果再沒了母親,他不知道以后還能向誰傾訴心事。不行,他一定要救母親,哪怕傾其所有,也在所不辭,當天,孔皓宇就固執地把母親送到了市醫院,他取出了自己這幾年所有的積蓄,不顧母親和家人的反對,堅持讓母親住進了醫院。
孔皓宇拖自己的同學,找關系,求市醫院最好的醫生給母親治病,在母親住院期間,他寸步不離,端茶倒水,喂藥喂飯,按摩擦身。他覺得這輩子虧欠母親太多,母親生他,辛辛苦苦養他,二三十年了,而他卻從未盡過孝,只是一味地從母親身上索取。
母親在醫院里呆了兩個月,再也不愿意住了,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不能再拖累兒子了,就以死來威脅,孔皓宇沒有辦法,把她接回家里,按醫生開的藥方繼續吃藥掛針。以前怕血的孔皓宇,為了母親,學會了掛吊針,他親自給母親掛針,日夜守在她身邊,母親半夜胃痛,他覺得自己比母親還痛。這段時間,他既要照顧母親,又要照看懷孕的妻子,疲憊不堪,不信鬼神的他,相信了命運,相信了農村的迷信,他找江湖人士為母親驅鬼,其實,冷靜的時候,他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可他想試試任何一種方法,只要能救母親,什么他都不在乎,從鄰居的老婆婆口中打聽一些土方法,他也要試,他聽到什么方法、看到什么方法都試,別人覺得他瘋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是在救他自己,沒了母親,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孔皓宇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筋疲力盡的他,依然沒有能挽住母親的生命,從發現癌癥到去世,5個月時間,醫生說已經奇跡般多活了兩個多月了。母親臨閉眼的時候,還記掛著孔皓宇,說自己沒能看到孩子出生,不能為他照看孩子,很遺憾。
親眼看到母親離自己而去,孔皓宇感覺自己的天塌了下來,失去母親,如同冬日里失去了太陽,他的世界里再也無法找到那溫暖心底的陽光。他哭泣的時候再也沒有人為他輕輕擦去淚水,然后把他摟在懷里;他想發脾氣的時候再也沒有人微笑地望著他,輕輕地拉住他的手,讓他坐下,給他一杯清水;他工作中受氣、生活中煩悶的時候,再也沒有人耐心地聽他發牢騷然后慢慢開導他了。
想到這里,孔皓宇覺得這個世界好狹隘好擁擠,硬是活生生地把母親擠出了這個世界,他好討厭這個世界,沒了母親,他在這里有什么意義?如果母親還在這個世界存在著,那么這個世界無論什么樣,對他都有是有意義的。但是如果母親不在了,無論這個世界有多么好,在他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而他就像是一個狐魂野鬼一樣,沒人疼沒人愛,靈魂沒有歸宿,到處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