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我將要承受什么。

爺爺告訴我，找一個乖一點的女朋友，對她好，這是一輩子的事情。我記起爺爺的話是我躺在一張病床上，不斷咳嗽，針頭從我的靜脈上一次次扎入，又一次次拔出。媽媽很緊張，她不停地去找醫生，找了醫生又不知道說什么話。

這是十二月的事情，高溫持續不退。周綺瑤堅持要我去她所在的醫院檢查，我提著沉沉的腦袋過去。看病的醫生是個光頭，戴一副眼鏡，拿著X光片看了好一陣，眼睛都沒正視我，問：“高溫持續多久了？”

“一個星期。”

“是肺炎，去辦下住院手續，今天就住進來。”他說得很隨意，嘩得一下在病歷上寫了幾個字。這幾個字就把我送進了醫院。

這事也來得突然，以至于老媽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她接了我電話后在電話里停頓了好一陣。我對周綺瑤說：“這下可以好好陪陪你了。”

“都這樣了，還有心逗我。”她說，伸手表示要扶著我。

“我自己能走，真的。”我咳了好幾下。

第一次住醫院，才發現醫院這個地方也挺熱鬧，這個熱鬧是指人多。我看看周綺瑤，看著她穿著護士服的樣子，說：“你真幸福，生活在這么一個大家庭里，不寂寞啊。”

“咳死你算了。”她說，“你怎么一點都不像病了阿，我覺得那個醫生診錯了。”

“很有可能啊。”

住院的當天爸媽都來了，媽硬要留下陪我，我說不用，可她堅持。直到周綺瑤過來，說：“阿姨，我在，你放心回去吧。”這句話比什么都管用，她就乖乖回去了。

在他們的眼里，我們已然是一家人。在我的眼里，也應該是一家人，我想。

躺在我旁邊的是一個老人家，看起來70來歲了，有一位老太太陪著他。我進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和他打了個招呼，我說：“大叔好。”他比我咳得厲害，說：“年輕人，到了這精神還是那么好。”然后勉強笑一下。但，我能感覺到，在他堆起的皺紋里裝滿痛苦。

事實上我的頭很沉重，在周綺瑤面前的堅強都是裝的，我和旁邊的老人家一樣，難受著，無法言語。

下午的時候周綺瑤提著點滴和我去廁所，到了男廁門口，我說：“你進去不好吧，還穿著護士服呢，就這樣公然進男廁。”我沖她笑了下。“還貧嘴。”她說，“快點。”

“你還準備看著啊？”

“又不是沒見過。”她說這句的時候有點臉紅。

“還是病了好。”我又咳了幾下。

“你認真點，一只手行不？”

“就是褲子緊了點，你幫我下。”

“你愛緊不緊，自己快點阿。”

“我有點想要。”

“要你個頭，等你好了，我好好補償你，好不。”周綺瑤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臉紅，卻又感覺她在哄小孩。

我笑笑，從廁所出來，披著羽絨服，周綺瑤提著點滴，走廊上幾個護士在走動，向周綺瑤打招呼。周綺瑤笑笑說：“我男朋友。”她說這句的時候很堅定。

有一次周綺瑤值班去查病房，我尿急，一時半刻不知道怎么辦，手機又沒電。我只好按了鈴。來了一個護士，這些護士我基本上在這幾天中都認識了，她們都知道周綺瑤的男朋友得肺炎住院了。

她看看我，說：“周的男朋友，啥事？”

“能不能幫我叫下周？”

“她現在去查房了，有什么事和我說，樂意效勞。”

我不大好意思說，但又憋不住，只能說：“想去洗手間。”

這下她難為情了，原來護士也有難為情的時候，說：“等等阿，周馬上就來。”

后來我問周綺瑤，如果病人就一個人，沒有人陪，臨時要上洗手間你們護士會幫忙么，她說，會的。“那你剛才就不用來了阿。”我說。

“如果你的尿壺實在夠不到，我們會幫忙遞給你的。”她平靜地說。

我的病情并沒有在我樂觀的心態下好轉，相反咳得越厲害了，頭也越沉。平時和周綺瑤說話的時候也不再調侃了，躺在床上不斷咳嗽，周綺瑤看著我總是撫著我的胸口。

“仁杰，是不是很難受？”

我點點頭，已經不想說話了，旁邊的老人也越發嚴重，幾次都喀出血來，老太太慌亂中不知所措。老太太對我們說，兒女都忙著賺錢哩。

住院的第二日，溫在藍和張哲明一起來看我。我已經老早就跟溫在藍說了，我不喜歡那個男人，但她還是帶他來看我了。她總對我說：“杰，你會喜歡他的。”

當時我正在稀里糊涂地看著電視，周綺瑤趴在我的大腿上兩眼也只瞪著電視看。因為發哥拿著沖鋒槍在掃射，若不是我病了平時哪有這樣的心情看發哥這么古老經典的片阿。因此在那個午后，我們都很安靜。

溫在藍帶了束花，進來的時候我們甚至都沒察覺。突然和一個男人站到我的旁邊，我笑了笑，搖搖大腿讓周綺瑤起來。

“一點都不像病的樣子啊。”溫在藍這樣說的時候，我嚴重得咳了幾下，不是裝的，是真的咳嗽起來。這一下，溫在藍收起了笑臉，問：“杰，沒事吧？”

“沒事。”我仍舊強裝堅強的樣子。

張哲明說：“平時要多喝水。”他搭著溫在藍的肩。

我想不到再次見到張哲明的時候會是我躺在病床上，讓他見到我的狼狽不堪。我覺得至少應該在溫在藍面前不能讓他看到我這樣，我在比較什么呢？其實我也不知道。

周綺瑤把送來的花插好，給他們倒了杯水。不知道為什么，周綺瑤和溫在藍之間沒有什么隔閡，也談得來。她上前挽住溫在藍的手，像姐妹一樣。

“你看看，人家想你都想到醫院來了，你還不答應人家把事給辦了。”溫在藍指著周綺瑤的鼻子說。周綺瑤笑笑，紅了臉。

“你急什么啊，明年，明年辦。”我極力笑著。

這個時候，門又突然開了。我還想著病了真的是好，應該也是來看我的吧。我抬頭一看居然是劉惠茜，她站在門口，見到我們，一下子不知所措。而我的心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