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嫻站在走廊上，目光落在走廊的盡頭。她看到了許晗朝她走來，顯得一臉疲憊。陳嫻突然間緊張起來，張羽寒已經記起了所有事情，她能夠感覺到張羽寒的心如今整顆都碎了。在那些逝去的年華里，毛毛在張羽寒心中所占據的地位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來描述了。幾乎在張羽寒所有的回憶中，都能夠找到毛毛的身影。他們認識的時間太久，留下的回憶太多，那些好的壞的回憶早已相互重疊，深深的刻在記憶的碑銘上，不敢相忘于世。

那些一生無法忘卻的事情太多，不是不想忘，而是不敢忘。即使記憶里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被黑夜掩沒的輪廓，即使我們早已不是年少時的模樣，即使在思念你的時候只能沉迷于夢中，即使知道你早已不在了、離開了，那些往事依舊如影隨形，不敢相忘。也許，只有我們全都死去，那些往事才會隨著腐爛的尸體、消散的記憶一點點湮滅，永遠不再存在。

陳嫻看著越來越近的許晗，看著她的樣子突然之間覺得好心痛。憔悴的面容，驚慌的眼神，無法掩飾的憂傷。陳嫻明白這些年許晗一直執著的等待著那份愛，等到張羽寒回來也一直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他們之間復雜的關系。她還記得許晗經常對她說：陳嫻，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們活著并痛著，畢竟，先走的是幸福的。

她明白許晗的意思。對于毛毛，不只有張羽寒念念不忘，每當提及痛徹心扉，同樣的感覺許晗也有。他們都是固執且倔強的人，總是將一切擔在自己肩頭忘記重量。他們不知道如此沉重的責任早已超出了他們的負荷，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許晗看著對面不遠站著的陳嫻，露出一個干澀的笑容。她回去休息，醒來時屋外早已燈火闌珊。她不知道羽寒現在怎么樣了，醒來之前她夢到了毛毛。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毛毛從來沒有在她的夢里出現過，而在羽寒回來的這段時間里她總是會夢到毛毛，一整夜一整夜。夢醒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在羽寒房間的書架上放著一整套三毛的文集，那一本本書上早已布滿了厚厚的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翻動過了。她知道，羽寒很喜歡三毛的文字。她還記得《不死鳥》中有一段寫道：畢竟，先走的是比較幸福的，留下來的不一定是強者。可是，在這徹心的苦，切膚的痛里，我仍要說，為了愛的緣故，這永別的苦杯，還是讓我來喝下吧。

寫得與他們如此相像。

他們的生活就像是缺了一塊的拼圖，各自默默的數著，數著，卻怎么也數不清楚。他們知道那些未完的幸福，在此刻早已支離破碎，慘淡不堪。

許晗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傷了這么久，久到忘記。

在剛剛的電話里，許晗已經得知張羽寒醒過來的消息。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病房，許晗的雙收微微顫抖著，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害怕自己一推開門卻找不見羽寒的身影，害怕他再一次逃離，就像當初那樣。

“陳嫻，羽寒在屋里嗎？”

看到許晗如此緊張的樣子，陳嫻微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觸到的那一刻，她能感覺到許晗雙手的冰涼。

“別擔心，你老公在房間里好好的。他已經醒過來了，也記起了你們的愛情。”

“真的嗎？真的嗎？他，全都記起來了，記起來了。”

許晗喃喃地說著，眼淚不知不覺的從臉旁劃過，頓時哭花了臉。看到許晗這個樣子，陳嫻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她。兩人緊緊的擁抱，突然同時笑了起來。

病房里。

“羽寒，你真的打算告訴許晗真相，然后和她辦離婚手續？”

“我不想讓傷害變得更加嚴重，我知道我無法帶給許晗幸福。既然如此，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早早放手，讓許晗去尋找屬于他自己的幸福。”

“你不能就這樣放棄，這樣對許晗不公平。你知道她這幾年都是怎么過的嗎？你知道嗎？她無時無刻不在等著你回來，即使你回來也不讓我們告訴你結婚的事情。她處處為你著想，可是你呢？你只顧及自己的感受！”

“我怎么會不知道，怎么會不知道！我比你了解她你知道嗎？即使她的心早已傷痕遍布，鮮血淋淋，她也會強顏歡笑，假裝堅強。看到這樣的她，我真的，真的感到無能為力。我想她還是從前的那個許晗，快快樂樂，開開心心。我知道是我一直牽絆著她，我不想看到我們的愛最終成為一種負擔。”

“可是你愛她,她也愛你。難道這些不夠嗎？你們如此相愛，就要相信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趟不過的河！如果你告訴許晗要離婚，你知道許晗會有多么傷心嗎？她固執的堅持了這么久，難道就只為等來一張離婚協議書嗎？”

韓石氣憤的揪住我的衣領，雙手青筋暴起，雙眼的怒火足以讓我燃燒成灰。我沒有一點兒力氣推開他，甚至就連抬起頭看他的勇氣也沒有。

許晗，我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說過要讓彼此幸福，說過會天長地久……我們承諾的太多，承受的傷痛也太多，即使遍體鱗傷也要把自己最堅強的一面展現給對方。我知道，我們都太累了，我們已經無法再承受對方沉重的愛。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過錯，就讓我一個人承擔。許晗，我無法帶給你幸福，所以我要放開你給你自由。離開我，你會找到屬于你的幸福。一定會的。

我看著韓石憤怒的面孔，移過一點目光注視著緊閉的房門，心中默默的說著。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諒，我無法面對許晗，甚至不敢面對。

“你說話啊！你說啊？你這個懦夫！十足的懦夫！張羽寒我告訴你，如果你最終決定要和許晗離婚，你將再也不是我韓石的朋友，我認識的張羽寒從來不會這樣沒有擔當！”

韓石狠狠的一甩手將我松開，轉過身向前走出一小步又停了下來。我看著他的背，頓時感到徹骨的悲涼。

“羽寒，你一個人靜一靜吧。我帶許晗和小嫻先去吃飯，我回來的時候不想再聽到你剛才說過的話。一定要答應我！”

“石頭，我~”

我還沒說完，韓石就已經甩門而出。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一臉期盼的許晗。我木然的呆站在原地，看著房門在下一秒鐘又緊緊閉上。這一刻，我的心突然好痛，周圍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被抽走，讓我無法呼吸。

陳嫻和許晗正準備推門進去，手剛抓住把手門突然開了，陳嫻一時沒注意差點撞在門上。定睛看去，正好看見韓石那張生氣且郁悶的臉。陳嫻不由得緊張，怕許晗看出什么端倪，趕忙擋在許晗的前面遮住她視線，不斷地向韓石使著眼色。

“你們倆別堵在門口啊，我進去看看羽寒。”

許晗顯然有些著急，在后面拉著陳嫻的胳膊。在此刻她只想快點見到張羽寒，但是看到韓石從房里出來，以及陳嫻有些不自然的動作，許晗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韓石正好趕在自己要進去的時候堵在門口，顯然不打算讓自己進去，難道~~~

許晗想著這些，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她仔細打量著韓石，想從他的身上發現什么，但是一切全都毫無破綻。韓石顯得氣定神凝，看不出什么異樣。

“韓石，羽寒在里面嗎？”許晗問道。

“在里面啊。他說累了，想一個人呆會兒。他剛剛記起所有事情可能有些不適應，所以一個人呆會兒會比較好。”

“是嗎？”

許晗并不相信韓石說的話，直覺告訴她一定不是韓石說的那樣。不過以張羽寒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并不奇怪。對于這樣的回答她也只能保持一種半信半疑的態度，畢竟她害怕羽寒再一次突然消失。自己等了這么久只是為了這一天，如果真的出現什么變故，她真的害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她不知道這么久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她的心早已痛到麻木失去了知覺。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告訴自己屬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一定會在不遠處的某一個角落里，等待著自己前去抓住它。

病房的門緊緊閉著，韓石一只手背在身后緊握拳頭，此時的他略顯緊張，右眼一直在跳。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自己的右眼跳個不停，看來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還能騙你嗎？你們還沒吃飯吧，正好大家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好嗎？”

韓石一邊說著一邊給一旁的陳嫻打著暗號，陳嫻此刻也是一點也不馬虎，馬上揉著肚子對許晗道：“許晗，我的肚子好餓啊，我們就和石頭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陳嫻拽著許晗的手臂，看到許晗并沒有理會自己。只見許晗的雙眼死死盯著韓石身后的房門道：“你們去吃些東西吧，我一個留在這里就行了。”

我站在門口聽著他們的談話，輕輕的將頭靠在身后的墻上。雖然只有一門之隔，可我卻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隔了很遠。韓石開門時門縫中許晗那張憔悴的臉，讓我瞬間動搖了。就在前一秒鐘我還那么堅定的想要放開你，真正看到你時我才明白，自己真的無法失去你。而我們真的可以忘掉那些悲傷，找到屬于我們自己的幸福嗎？

許晗推開門，看著門旁邊靠著墻的張羽寒，眼淚頓時流了下來。這些天她從沒哭過，可是此刻看著羽寒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眼前，那些痛苦委屈在一瞬間爆發，全部化作了淚水，這些天的擔心和害怕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兩人相視無語，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他們此刻都在想著：如果，這一刻時間停止，只是永恒那該多好。

韓石在一旁緊咬著嘴唇，他知道張羽寒一定會提出離婚。在張羽寒這小子沒開口之前，他必須將許晗支走。

“羽寒，我現在帶許晗去吃飯，你沒意見吧？”

我心中正亂，突然聽到韓石的聲音恍然間有些發懵，暈暈乎乎隨口應了一聲。回過神來發現他拉著一臉茫然的許晗暴走而去。病房的門被陳嫻迅速關上，傳來重重的響聲。我輕輕拍著頭微笑著，不知什么時候眼前已經模糊一片。

原本打算將一切全部告訴許晗。毛毛的死、我的罪過、離婚，將一切全盤托出。可是現在看來，什么都不重要了。韓石說的沒錯，我不該就這樣放棄。我們的愛、我對毛毛的承諾、和那遙不可及的幸福，全都不該就這樣放棄。我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但是許晗需要我照顧。我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我會帶給她幸福，就像毛毛臨死前說的那樣，我們一定會幸福，一定會。

我坐在床邊看著潔白如雪的墻壁，曾經的那些往事仿佛全都浮現在墻壁上，像幻燈片那樣不斷從眼前閃過。突然覺得那些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了千年，如同腐爛的尸體被泥土深埋。我常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毛毛、想起許晗，想起我們仨曾經過去的那些快樂的日子。也許是因為一個人在深夜呆在房間里會倍感寂寞，也許只是單純的因為思念。城市里的一切仿佛被黑夜吞沒，什么也沒留下來。

每看到夜晚被云遮住的天空，我總會想起毛毛，幻想著他站在云端朝我微笑的樣子。我在回憶里找尋那些逝去的華年，想起很多人、很多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卻總也缺不了毛毛的身影。我知道，只是因為我們認識的太久。

街上的夜景總是那般美麗，陳嫻挽著許晗的手興致正濃的看著街景，韓石無精打采地跟在兩人身后。許晗低著頭任憑陳嫻拉著，不時還會撞到過往的路人。

“我們快點回醫院好嗎？”許晗看著慢吞吞的韓石以及帶著自己到處亂竄的陳嫻，無奈道：“你們倆真的很過分。”

“吃得這么飽，慢慢走有助消化。”

“那為什么不坐車走？”

“吃得這么飽，坐車會消化不良的。”

“得了，怎么說都是你有理。”

陳嫻看著郁悶至極的許晗，開心的笑著對她伴著鬼臉。

“許晗，放心吧。羽寒那小子現在壯的像頭牛似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就是，別太擔心他，跑不了的。”

許晗看著一唱一和的兩人，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此刻真拿這對寶貝一點辦法也沒有。出來吃飯在醫院附近就行了，沒必要吃得那么好，更沒有必要跑出好遠只為吃一頓飯而已。而這些沒必要卻在剛剛真實的發生過，現在依舊繼續上演著。

韓石看著許晗的側臉，不久前停留在她臉上的疲倦已經消失了。他之所以故意來這么遠吃一頓飯，只是為了讓張羽寒有足夠多的時間冷靜地想清楚。許晗因為心情不錯，并沒有對他的這種古怪的行為產生懷疑。

這一夜，為何如此漫長。

韓石看到許晗和陳嫻已經走遠，趕忙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