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智者尋羊記
- 一個自閉者的回憶
- 驢子的眼睛
- 3109字
- 2010-12-06 23:14:19
一棵樹的死亡和一個人的死亡都同樣使我悲傷。智者學派合計著把兩顆我非常珍視的樹砍了。
鋸子“嗚嗚嗚”嚎叫了一個早晨和一個下午,大樹就沉重的發出一聲嘆息,轟然倒地。她的樹冠太大了,就如同一架飛機落在一個屋頂上,那么局促,那么沒法伸展自如,她是趴著倒地的,兩個最大的樹干分別像人的兩只胳膊一樣一只卡在豬圈的圍欄上,一只搭在碎爺驢窯外面的墻上,她的頭就磕在門澗畔的柴垛上,另一部分搭在一棵杏樹上,壓壞了那棵杏樹大半的枝干。她是如此不愿,如此疲軟,如此沉重和絕望。五十歲,作為一棵伴隨四代人的老楊樹,活在光陰里,一天天押著隴原山區的烈日,沙塵,風雪,作為一棵樹,是夠了,可是作為往昔和故事,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本來她是受命去經營一群孩子的童年和少年的。這就是門澗畔那棵老楊樹的命運。
那一天,一陣響雷過后,她的肚子被雷炸開了一個大洞,緊接著從洞里跑出一群老鼠,“吱吱吱”尖叫著,一只緊跟一只,鉆進了旁邊的柴垛里。過了兩天,碎爺就趴在墻上喊開了:社社,社社,過到我窯里來,咱們議個事。碎爺說,你們最近晚上有沒有聽到怪叫聲,三爸說,他倒沒聽到什么怪叫聲,倒是聽到貓頭鷹嚎了,二爸說他聽到半夜有女人哭的聲音,碎爺說跟他聽到的一模一樣,三爺說他也聽到了,爸說他什么也沒聽到,五爸說他也沒聽到,五爸說,你們這些迷信筒子,怎么就我和大哥什么也沒聽到。爸,你跟我說說看,你聽到什么了?三爺說他聽到一聲女人的叫喚,五爸說你就陰陽怪氣吧你。
議事的結果是問題都出在門澗畔那棵老楊樹身上,可能鬧妖了。后來請了一個陰陽回來。陰陽繞著樹走了好幾圈。回頭告訴他們,這樹得打掉啦,你們這個莊陰氣重的很吶!再不打,有可能出事!第二天老楊樹就倒地了,緊接著女人把飯端到門澗畔,智者學派坐在一起邊吃邊議,碎爺說這棵樹是你爺活著時候栽的,你們看怎么個分法,咱們這幾家一家選一段,要做到公平,公正,誰也不能吃虧誰也不能占便宜。后來三爸想出了個絕妙的主意:抓鬮。
傍晚,五個小紙團“嘩啦”被撒在地上。三爸說這五個紙團里,分別寫著樹頭,上端,中端,下端,根部。咱們來抓吧,抓到什么算什么。智者學派頭對頭聚在一起把老楊樹死后的命運也一同決定啦。
有一棵長在豬圈旁邊的杜梨樹。夏天杜梨黃的時候,我們就扛一根長長的桿子,站在豬圈窯頂上,仰起頭,迎著樹縫里透進來的陽光,一下一下,把成串的杜梨撥下來,成熟的杜梨都做好了準備往下落的準備,所以只要用桿子輕輕碰一下,一大串一大串的黃杜梨就會從高高亮亮的太陽光里往下落。小小的杜梨像珍珠粒那么大,放到嘴里有山楂的味道,比山楂綿軟。我們尤其喜歡在杜梨快要敗落的時候,站在樹下,仰起頭看看,在那高高的太陽光穿過的地方能不能有一兩串杜梨還沒有被桿子撥落。那純粹是一種尋寶游戲,即使真找到了都不能吃了,熟的太透的杜梨往往表面發黑,有時候里面還會有小蛆蟲在蠕動,但是看著那一串串黑黑的東西從太陽光里落下,感覺那么神奇、幸福。
那棵杜梨樹被收木材人拉走了,拉的時候我不在跟前,我聽媽媽說他們直接從木柴場叫人來,把價議好,付了錢,就鋸下來拉走了。樹冠從豬圈頂一直拖到場里,木柴場的車停在那,青杜梨連著樹葉撒了一路,三爺回家趕著羊過來,把地上撒的葉子、杜梨以及路邊掉落的小枝條都撿著吃干凈了。
智者學派集思廣益,倒真是把三爺被盜的那群羊找回來了。
一個大風雪天,五爸站在場里喊大哥,大哥,手頭有要緊的活嗎?我爸,二姐,我,我們三個那時正鉆在草窯里鍘麥草呢。爸按著鍘刀,姐姐把我整理好的一抱抱麥草往鍘口里放。爸邊鍘邊罵兩頭驢和一頭牛吃的太多了,上個月鍘的那一堆沒喂幾天就完了,這樣下去這個冬天恐怕要到別處去借麥草了,這兩頭吃貨實在要把他累死了,一邊罵驢,一邊罵二姐手生銹了嗎,不把麥草往鍘刀中間推,罵我說你動作能快點嗎,吃的時候怎么不比別人慢,接著又罵大雪,說大雪下的太不是時候了,他的麥草剛喂完,他給驢鍘完草還得給羊鍘,如果天氣好的話,至少能把羊趕出去放一陣。聽到我五爸的喊聲,他罵五爸,說你眼睛瞎了嗎,不看我在鍘草。他問什么事,看把你急的像個鬼子慫。五爸說,大哥,羊給人偷了。什么?啥時候的事?快天亮的時候。狗沒咬嗎?狗被下了蒙汗藥,到現在還睡著呢。丟了多少?十八只羊全丟了。你等我這點鍘完,咱們一起去尋去。你先去喊上老三,老二,看碎大不忙的話也叫上,人多找的快。他”啪”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直起腰,卯足勁鍘了十幾下,喊轉粉,去,叫你媽來把鍘刀按著,我去給你五爸尋羊去。
智者學派跑了一個下午,垂頭喪氣的回來了。三爺告訴爸,社社,你們晚上都在我這吃飯,咱們商量一下,都幫我拿個主意。吃飯當中,老二發話了,三大,世界大了去了,你一家家挨著問不行,太浪費時間,而且一旦讓他們把羊賣了,就更來不及了,依我看,咱們分頭行動,三大你在羊、牲口市場上熟人多,你去負責聯絡你熟人,并且讓他們幫你留意著,誰來賣羊,就給你說一聲,再說你那頭大犢羊特征太明顯了,見過的人都忘不了,你聽我的沒麻達。老五,你去上原上一趟,原上神六你知道的吧,神的很,我去年把鑰匙丟了,他告訴我在草窯里,我后來用叉把草一點點撥開,可不是就在草里。你去給他把來龍去脈說清楚,讓他給咱指個大方向,再去找就比較節約時間。剩下的我們這些人,大哥,你去高嶺山問去,老三,去核桃灣打聽,碎大,你經常在寺莊灣打麻將,就在麻將場上打聽打聽,老五媳婦,去何岔梁你娘家那一塊問問,我最近經常上馬渠收豬腸子,我到牲口市場去探一探。各位智者們都點頭覺得老二不虧天天研究《鬼谷子》,果然有一套。
兩個月過后,五爸興沖沖的跑過來喊,大哥,把碎大叫上,到我那吃飯,我去喊老三和老二。后來聽說羊尋著了。隨著這一喜訊,核桃灣幾個半大的小伙子進了鎮原縣監獄,其中一個叫軍成的孩子五年級還沒畢業。他的那些大哥們晚上請他去看錄像,順便告訴了他這樣一個能讓他日后天天有錄像看的秘訣。他小雞啄米似的的點頭答應了。后來因為事發時他站在路口負責放風和給狗下蒙汗藥,趕羊的工作參與的不多,所以只判了一年,據說她媽是個神人,給他往監獄送鋪蓋的時候,早上步行過去,中午就回來了,鎮原離核桃灣一百五十里地,有人說他親眼看著她早上背著鋪蓋卷出門的,中午又見她背著一個豬娃在核桃灣的路上走,又有人說你看錯了吧,走的再快一百五十里路至少得走一天一夜,除非她是騰云駕霧的,那人說,把她燒成灰我都認識,我還看到她背上的豬娃撒尿啦,豬尿順著化肥袋子縫滲出來,滴噠了一路,她的身后一股濃濃的尿騷味,這我能看錯嗎?又有人說,你怎么敢保證她一定是走過去走回來的?那人說,這個我當然敢給你保證,你去她窯里搜一搜,看能不能搜出來個十塊錢?她除了走沒別的辦法,再說她這個人我了解,無論去哪都是走著去,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她什么時候坐過車呢。后來人們都認為她有騰云駕霧的神力。媽說,神怎么會像她那樣,似乎一輩子都沒洗過澡,頭發永遠粘糊糊油乎乎的,爸說,往往神力就附著在這樣的人身上,你不看西游記里給唐僧送袈裟的那個神仙不就是個臟臟的丑八怪嗎?那一集你也看啦。媽說,我還是覺得她兄弟更像個神仙,中山服干凈體面,長的也俊。爸說你別提他,一提起他他就要笑死了,想起他坐在炕上,低著頭,幾個手指頭撮在一起掐來掐去的,嘴里哼哼囔囔的那一幕,他就要笑死啦,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他說他上次讓你喝那碗黃表水(黃紙疊成福的形狀,燒成灰,化在水里叫福水,爸是在開玩笑),我就表示懷疑。胃疼真治好了嗎?我怎么看你比以前疼的更厲害了。以后再有病我就去找軍成他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