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裙子

這天早上，毓靈看著她外公和施詩出門，微笑著理了理施詩的頭發，然后與她道別。清明坐車送他父親和女兒到車站，在車站外公和施詩再搭車去省城。到省城后，施詩姨媽會叫人去接他們。

毓靈舅媽拉著女兒的手，心里有點兒擔心和不舍。施翎表情木然地看著自己爺爺和妹妹離開。他看到媽媽依戀的表情，十分奇怪自己為何不會這樣。每次他外出讀書，他媽媽都會悲傷地吃不下飯，忙著為他準備外出的一切；臨走那一刻，總是拉著他手，久久都不肯放開，而自己內心卻十分平靜，似乎連一點感情的激流也沒有?！盀槭裁磱寢屇敲幢瘋?，而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呢？不過是去一趟省城。”施翎疑惑地想，然而怎么也想不明白。

毓靈望著她外公，外公在微風中顯得越更加年邁蒼老。毓靈勉強微笑著，看著外公慢慢坐進車里，心中忽然生起一種極悲傷的感情，好像外公要永離她而去了一般，不覺眼淚就要涌出來。然而她不可以流淚，因為這樣會讓外公看著擔心難過。外公望著毓靈，他想對毓靈再說點什么，臨到開口才發現自己早已哽咽。外公向毓靈微笑著，坐進了車里，然后示意毓靈舅媽讓施詩上車?？蓱z的女人十分不愿地放開女兒的手，看著清明開動車子，一溜煙離去。

毓靈回到樓上，太陽才剛剛露臉。她一個人，不知做什么事，隨手拿了一本英語書，輕聲朗讀了一篇文章，感到興味索然。于是放下書，練習跳了一段XJ舞。這是林蕾教她的，蔚蕓也會，而且跳得比她們兩個都好。毓靈跳了一會兒，感覺全身熱起來，便又跑到陽臺上去壓腿，歇口氣。她先把左腳放到陽臺欄桿上，雙手搭著腳尖，俯下身壓了200下，然后放下來，換右腳上去又壓。壓完腿后，她從陽臺上回來，對著門打個倒立，數到50下后，才又下來。這時，太陽已偷偷綻開笑臉，毓靈不由得一笑。

九點鐘的時候，毓靈離開她舅媽家，去了學校。丘瞿看見毓靈進來教室，對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今天也來這么早啊?！必轨`笑著說。

“我剛到，快九點才從家里過來的，”丘瞿回答說，“天葉來得比我還早些?！鼻瘀恼f著指了指左邊，毓靈往那邊看去，只見天葉坐在欣語坐的位置上和蔚蕓小聲地在聊著天。蔚蕓今天心情好多了，天葉十分高興。剛好天葉轉過頭來，看見了毓靈。毓靈急忙垂下眼皮，躲開了他的視線。“林蕾還沒來嗎？”她又對丘瞿說，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來。

“沒有，恐怕今天她也不會來了吧？”

毓靈點點頭，朝天葉又看了一眼。這時天葉已經轉過頭，又和蔚蕓說話去了。

毓靈心中一陣失落，從書桌里拿出一本數學書、一支筆，剛要看書，就看見林蕾從門口進了來。林蕾也看見了毓靈，臉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又看到丘瞿、韓惜蕊和石竹雁她們，笑意更濃了。這幾個和林蕾坐在一塊，看見林蕾進來，都高興地嚷起來。林蕾前天不知為什么突然請假，第二天沒來上課。今天終于過來，大家自然高興。天葉看見林蕾，很快也從蔚蕓那邊過了來。

林蕾看見天葉一直打量著自己，就笑著說：“干嘛這樣看著我？我有哪里不對勁嗎？”

“沒有，就是兩天不見，有點不認識了，”天葉笑道，“你換這一身裝束，我乍一看，還以為冰芬老師來了呢。”

丘瞿和毓靈一聽，忍不住都笑起來。冰芬老師是隔壁129班的英語老師，今年已經39歲了，有點兒丑，而且胖。

“我有那么胖嗎？”林蕾說。

“沒，不過也差不多了。——昨天你去哪了？”天葉見林蕾似乎要發飆了，馬上轉移了話題。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林蕾頭一偏，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

“真的昨天你為什么沒有來，家里有什么事嗎？”毓靈也問道。

“我哥結婚了，”林蕾笑道，“等一下，我給你看我嫂子的照片。”林蕾從自己提包里拿出一張婚紗照，兩人湊到一塊看起來。天葉坐在毓靈后面，側著頭正好也能看到。

“你嫂子蠻漂亮的，”毓靈和林蕾正看著，天葉在后面忽然說。林蕾不理他，天葉又說：“這是你哥嗎？長得挺帥的。”

林蕾回過頭對天葉笑道：“自卑了吧？”

“是有點自卑，不過奇怪噢，哥哥那么帥，妹妹怎么長成這樣呢？”

丘瞿毓靈聽了，忍不住抿嘴笑起來。林蕾拿眼瞪著天葉，眼神足以殺死十個天葉。林蕾用眼神射殺了天葉三秒后，丟給他三個字：“你去死！”

天葉笑嘻嘻地說：“我的意思是哥哥長那么帥就可以了，妹妹怎么能長得比‘這樣’還過分呢？”

林蕾怒目看著天葉，這次說了四個字：“懶得理你！”她故意和毓靈靠得更緊些，以擋住天葉的視線，不讓他再看。

“你哥哥多大了，就結婚？”天葉看不到圖片，就又問。

林蕾本來說懶得理他的，不知為什么又理了，答道：“二十?！?

“二十？這么年輕就結婚了！你嫂子呢？”

“十八。”

“十八！”

“那豈不是和你一樣大？”丘瞿忽然也插進來說道。

“歲數一樣，但差月份，”林蕾回答，“她比我大兩個月。”

“你看你嫂子現在就嫁給你哥了，”丘瞿笑著說，“你和她一樣大，打算什么時候也嫁人呢？”

林蕾知道丘瞿取笑她，就故意說：“我倒是想嫁人，就是沒人愿意娶我，比不得丘瞿姐姐你，早已經是注定了的姻緣，想逃都逃不了了。”

“誰說的，現在也沒人愿意娶我啊。”

“怎么沒有？你旁邊那位不就愿意嗎？”林蕾笑看著天葉說道，一副天下人誰不知道的神情。

丘瞿和天葉一聽，都不好意思起來。丘瞿說：

“滾，我才不要嫁給他呢！”

教室又進來兩個人，蔚蕓以為是欣語來了，回頭一看，卻是張稀石和木艾。蔚蕓心想：“欣語怎么還沒來呢？”她看了看時間，已經11：00了，于是站起身，向自己家里走去。

蔚蕓到家時，飯館已有兩個學生來吃飯了。蔚蕓媽媽剛煮好飯，叫那兩個學生先點菜。蔚蕓認識那兩個人，因為近些日子他倆常來，然而她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兩人都是籃球愛好者，點完菜后，就打開電視，拿起搖控器找體育頻道。誰知搖控器上的上下兩個按鍵有些失靈，兩人按了許久，卻只換了幾個臺。恰好蔚蕓從外面進來，兩人中一個臉相兇惡的人叫住了她：“美女！”

蔚蕓聽著就刺耳，但她還是停了下來，看著他們。

“你這有中央5臺嗎？”

“有?！?

“是哪個臺？”

“我不知道，”蔚蕓說，“好像是25，你們自己找好了。”

那人一言不發，按了個25，不是，把搖控器往桌上一丟，不按了。蔚蕓聽見“啪”的一聲，好不清脆，心中早已生起一團怒火，忍不住朝那人瞪了一眼。

那人看見蔚蕓犀利的目光和憤怒的表情，把頭甩到一邊。另一個長得非常高瘦，一直用一種玩世不恭的表情看著蔚蕓的人接著說道：“這按鍵按不了，已經壞啦?！彼髦腊存I沒壞，然而他偏要這樣說。

“還可以按吧，”蔚蕓忍住氣，回答說，“只有兩個鍵有點失靈，你們耐心地多按幾下就好了。”蔚蕓沒再理他們，一個人跑進廚房，再不想看見他們與他們說話。那兩個人也“無奈”，只好坐下來一個個試了。

這時，外面又來了幾個人，蔚蕓出來招待，她媽媽負責炒菜，她負責上菜、收盤、擦洗桌子。蔚蕓家的這個餐館生意清淡。中午人最多，然而也就二三十來個的樣子。但蔚蕓和她媽媽還是要一直忙到一點鐘的樣子才能休息。蔚蕓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她希望將來能為她媽媽建一棟漂亮的別墅。她媽媽無需再辛苦勞作，而是天天穿著舒適漂亮的衣服，和其他享福的女人打麻將。然而，現在她還不過是一個學生，除了學習和忍耐，她能做什么？

讓蔚蕓高興的是，11：30的時候，欣語過來了，然而天葉沒有來，欣語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大概和林蕾、丘瞿一起吃去了。”蔚蕓心里想。蔚蕓讓欣語坐到里面那個房間，那里比較安靜和舒適。然而蔚蕓要忙她的事，沒時間和欣語說話。欣語也明白，總是微笑著叫她忙自己的事，不用理會她。欣語吃過飯后，蔚蕓還沒有閑下來，她就回去了。蔚蕓送她到門口，心里就更加郁悶了。

12點以后，人越來越少了，然而最后還是會有幾個人來。常在蔚蕓這吃飯的人中間有兩個學生總是這時候來，因為來早了人多，菜難得等，還不如晚點來；晚點來人少，做什么都舒服。蔚蕓同樣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兩個在她這里吃飯，已欠下兩百多塊錢了，而且總是一欠再欠，一拖再拖。今天來，他們又要蔚蕓媽媽先記賬，承諾說，等不久他們家里寄錢過來，就一次性把賬結清。蔚蕓只知道，他們這樣已說過很多次了。然而蔚蕓媽媽還是幫他們炒了菜，然后當著他們的面，在賬目冊上又記了一筆。

過后，蔚蕓和她媽媽才用午餐。之后還要洗碗，拖地，打掃廚房。蔚蕓媽媽讓蔚蕓拖地，擦洗外間桌椅，自己則在廚房洗碗，整理盤具和菜。

忙完這些后，蔚蕓和她媽媽才能休息。蔚蕓拖完地后，便上樓去了自己房間。桌上擺著一束花，這是她媽媽今早擺上的。蔚蕓看見，想起昨天生日她爸爸送給她的禮物。她從衣柜底下拿出那條橘黃色的連衣短裙。細瞧了瞧，覺得非常柔軟漂亮。然而她還一直沒有試穿。因為這是她爸爸送她的，而他，拋下了他的妻子和女兒，使她們落到了這步田地。

蔚蕓看著看著，忍不住落下淚來。當她爸爸離開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當他死了。然而，不知為什么，每當聽到她爸爸或是關于他的什么事，她都會莫名的激動。其實，蔚蕓她一點也不恨她爸爸。盡管她總是努力讓自己這樣做，但她實際上從未做到過。她從不肯承認，她仍非常尊敬他、愛他，在她內心深處，她仍然十分渴望得到他的關懷與愛護，雖然事實上，即是如此。

蔚蕓拿起裙子試穿了一下，對著鏡子瞧了瞧。她看見自己眼角含著淚水，急忙擦了擦。裙子很合身，如花兒一般綻開的領子圍著她柔滑漂亮的脖子，尤其好看。蔚蕓把手放在肩上，側身對著鏡子又瞧了瞧。裙子隨風輕輕擺了一下，又順服地壓在了她的膝蓋上，正好映襯出她修長而優美的小腿。蔚蕓用她那深黑的眼眸看著鏡中美麗的自己，心中感到十分滿意。然而才過一會兒，她又迅速地脫下那條裙子，把它扔在了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