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

山嵐還未散盡，逗留在寨頭，靜靜呼嘯。

朝陽從兩山之間悄悄升起，亮晃晃地照著人們的眼，照著朝露，發散著五彩的光茫，往日那條清冷的路上，此刻便多了隨風萋萋抖動的嫩草兒。

晨曦，西天霞紅點點，朦朧的群山的輪廓漸漸清晰了。

春耕的日子里，鄉親們忙開了，家家戶戶早早起了床，留下年老的爹娘和小孩在家煮飯，年輕的夫妻倆便牽了牛往地頭趕去。噢，噢，看，一對對夫妻急忙地走在路上；聽，鞭子打在牛身上的聲音，噼啪......

貢翔抹了臉，拾了鋤頭。

“阿媽，我......去......了。”

“嗯。”

老母親從床上坐起來，背倚著墻，見兒子已經出了門，咕噥說：

“早些回來......”

只聽見鞋子劃過土坡的沙沙聲。

貢翔朝著娣媚家的地頭走去，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山梁上，那里只有少數人家的地，去了也不會有太多人看見，便少了些不必要的閑言碎語。

貢翔一路走著，內心暗自興奮，就要和自己傾慕已久的女子一起勞作了，說不出的愉悅。他邁開了步子往那里趕去，盡管腿腳不便，卻趕上不少人，鄉親們都笑他不落人后哩。

高高的山梁上，一塊不大不小的地，遠遠就看見了娣媚和毛毛從山梁的另一頭走來，他們一起朝著地頭走去，兩條不同的路卻通往同一個地方。

貢翔沿了山路爬上去，腿有殘疾的緣故吧，他爬起山路來很慢，很慢，不得不把鎬頭扎進土里，然后借著鋤頭把子往上移，這樣幾回下來，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了，可山路漫漫，剩下許多還沒走完，很遠，很遠。他一步一步爬著，盡管很累了，只要一心朝著那個方向，總會到的。

日頭從東頭照上了半個山梁，清冷的山梁一時間便多了幾分暖意，刺眼的光照在貢翔的身上，照出他的背影。

嘻嘻嘻。

呵呵呵。

貢翔仰起頭，手里還緊握著鋤頭把子。

“毛毛......”

呵呵呵。

嘻嘻嘻。

“叔叔，我阿媽叫我來接你。”

“哦。”

“來......”

毛毛把小手伸向貢翔，想要拉他一把。

貢翔把手遞了過去，握了毛毛稚嫩的小手。

“毛毛，拉唄。”貢翔笑笑說。

“一......二......三......”

貢翔往上移了一大步。

“哇塞，毛毛真棒！都能拉得動叔叔了，在家是不是也能幫阿媽做事呀？”

“嗯。會做一點點。”

“呵呵，毛毛還會謙虛哩。”

接著有一條平坦的路通往地頭，路邊長滿了碧草萋萋，陽光照耀下，草葉上的露珠正熠熠發光，璀璨絢麗。

毛毛拉了貢翔的手：

“走吧。”細膩的童聲。

“好嘞。”貢翔答。

“阿媽......阿媽......阿媽......”

“我把叔叔接來了耶......”

毛毛一路尖叫，蹦蹦跳跳朝母親走去。

地頭，娣媚丟下手里的活計，站在埂上望著漸行漸近的叔侄倆，她心里頭也高興極了，想不到會有人來幫自己弄這些繁重的農活，居然來的是自己心愛的人兒，這更使得娣媚心里頭樂滋滋的。

“來......了......”娣媚雙手別在身前，手指纏繞在一起，她望見貢翔漸漸近了，說。

“嗯......”

“忙？”貢翔低頭望著娣媚的手，說。

“不很忙。”

“哦。”

“走吧，去那坐坐。”娣媚轉了身，說。

“不了，下地吧。”

“路......遠，你走了那么久，累......了......吧？”娣媚小聲說。

“不......不......累......下地吧。”

“嗯。”

“毛毛，去那坐著。”娣媚指著一塊大石頭，說。

“嗯。”

毛毛撇撇嘴，他也想下地，被母親拒絕了，有點兒不高興，但還是乖乖地做到大石頭上。

日頭越升越高，差不多把整個山梁照全了，被翻過的土層一會兒就被曬成了金黃色。

娣媚和貢翔賣力地刨著，挖著，這是自家吃飯的根本，必須得賣力呀。高高的山梁上，兩人勞作忙碌身影真像極了一對夫妻。

毛毛在石頭上睡著了。藍天看著他。白云看著他。

“給......”

娣媚從口袋里掏了手絹，遞給貢翔。

“嗯。”貢翔回頭望望毛毛，見他睡熟了，接過手絹，說。

貢翔草草揩過臉，見手絹已經花得不成樣子了，就沒把它還給娣媚，自己放兜里了。

“娣媚......”

“嗯。”

“我們......一起......過......日子吧。”貢翔停了手里的活計，說。

“我.....也......想......可是......”

“我阿媽同意我們的事。”貢翔繼續道。

“果真？”

“嗯。”

“哦，你和阿媽說了我的情況了嗎？”娣媚望著手中的鎬頭，日頭映著她的臉，說。

“嗯，說了，阿媽說我們經歷了很多，既然不曾忘記彼此，那就有可能走到一起。”

“哦，哦。”娣媚臉上映著日頭一樣的紅。

娣媚抬頭看看貢翔，然后扭過頭去嗤嗤地笑了。她手捂著嘴，愁悒的樣子。幾滴淚從她布滿魚尾紋的眼角滑落，沾在手上，沾在嘴上。她想起自己的過去，往事如煙，歷歷在目，一個女子，幾經易夫，個個都離她而去，而今卻迎來了自小與自己相好的男子，情何以堪？自己還能配得上他嗎？自己早已不是女兒之身了，可他，恐怕還是......他會嫌棄我嗎？不，他不會嫌棄我的，要不他也不會來找我了。可我終究有負于他呀，這最教我難堪了，如果真在一起了，我們能幸福嗎？老天呀，我該怎么辦？娣媚內心糾結著。

“娣媚，怎......么......了？”

“噢，沒......事。”

娣媚轉過身來，淚眼模糊地看著貢翔。

“你......”

貢翔用袖子揩揩手，伸了出去，替娣媚抹去眼淚，可卻抹出了一道道淚痕，淚沒了，卻多了殘痕絲絲縷縷，散不盡，抹不去。

“沒事......”

娣媚偏了頭抹抹眼。等到再次轉身時，她，嗤嗤笑了。盡管眼里殘留了血絲，可臉上卻有著異樣的喜悅，那許真是幸福的微笑。

“沒事就好......”

呵呵呵。

嘻嘻嘻。

“毛毛......”

娣媚跑過去抱起毛毛，撫摸他的小腦袋，山梁上溢滿了母愛的光輝。

“毛毛，餓了嗎？”貢翔也走過來，笑笑說。

“嗯。餓。”

“叔叔去拿飯團給你吃。”

一會兒，貢翔遞給毛毛一塊飯團，毛毛張了小嘴吃起來。

山梁那頭頻頻傳來歌聲笑語，貢翔也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好的水桶，

好的水桶，

都裝滿了水；

漂亮的人，

漂亮的人，

都結了婚；

剩下妹妹，

剩下妹妹，

還在單身；

剩下哥哥，

剩下哥哥，

還在單身。

難過呀，

難過呀，

孤孤單單猶如鬼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