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159字
- 2011-03-21 22:28:51
以薇本能地往后縮了縮。她略有所思地說:“愛的光芒?聽來夠奢侈的,不是我這種平凡人能擁有的。我推想,愛……愛應該像這床位也分上中下等吧。第一等大愛,驚世駭俗,千年難遇一回,萬年傳頌;第二等中愛,便是那人人稱羨,心有靈犀的才子佳人。第三等庸俗之愛,是普羅大眾的愛,尋尋覓覓中的平凡;平凡得只有些許瞬間的激動。時間長了,連那一點點的激情也難覓了。我的就屬最后一種吧,說那是愛情,還挺讓人覺得難為情的,有點兒說不出口。不過,你倒是終于結了婚,真意外。其實,那時候我們全寢室八個人都很好奇。你說要一直戀愛下去。張醫生,他能等下去嗎?他可是個炙手可熱的結婚對象,不僅外表英俊而且為人也不錯,職業又好,就是稍稍冷漠了點。不過,醫生差不多都那樣。”當年,玉芬口口聲聲宣稱,戀愛的感覺太美妙了,她要一直戀愛下去,不想讓結婚來終結它。“最后還是給桃姐猜著了。她說你們最后肯定會玩完。沒有什么能贏過時間,特別是人的感情。”桃姐在寢室里年紀最長,常擺出一付滄桑的老于世故的不屑表情。時亦雅曾當眾取笑她對張醫生垂涎三尺。她也不惱,說每個男人都讓我垂涎,不過只是垂涎而已。
玉芬兩手按住桌面,挺直身子。她揚了揚眉說:“不瞞你說,我后來還談了好幾個,總以為下一個會更好。明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卻像上了癮似的停不下來。直到歲月開始在我的臉上顯露,才不得已收了心。不過,我積攢了豐富的經驗,見識了不少人。每當夜深人靜,難以成眠之時,我便遐思人生的各種可能性:院長夫人,校長夫人,某某夫人……”
以薇感覺心里面飄來一片陰云,心下黯然。是誰最先將她在男友那里過夜的事說出來的呢?無從考證。當時流言就像接力賽跑似的一個傳一個,途經以薇。以薇驚愕之余,不時留意地打量她:她像個局外人,似乎無動于衷。宿舍里好事之人忍不住拐彎抹角地刺探。她理直氣壯地打斷道:我們是要結婚的,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可是,你們現在畢竟沒結婚呀。直腸直肚的孫妙玲毫不客氣地捅破那層遮著的窗戶紙。寢室的氣氛驟然緊縮。玉芬突然放聲大笑:你們怎么了?古董呀!這是什么時代,改革開放的時代。改,革,開、放,就是要把你們這些古董舊腦筋解放出來……以薇思忖:其實,她的那些不著邊際的牽強附會,當時我們并不認同,反而是她脆生生的笑聲更打動我們。當然,也有少數人理解她,為她辯解,其中一個便是她的好朋友時亦雅。
時亦雅這個名字,對以薇而言,就像遠古的圖騰。想起它就自然會聯想到創造它且對它頂禮膜拜的那個人--白風華。這個圖騰的消亡,神秘莫測。那是一段以薇不愿記起也無法完整想起卻又不經意間在心里無數次揣摩、推想,永遠也無法驗證的經歷。那場蒸餾車間的大火……以薇的意識稍稍朝向它就會因為身體的戰栗而被屏蔽。
其實,那場大火的回火一直在她心里幽幽燃燒,從未熄滅過,這是過了很久她才明白過來的。
風中傳來玉芬聲聲嘆息:“好懷念我們的時代!青春年少,有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數不清的歌舞玩樂,排長隊等著獻殷勤的公子哥……世道也好,錢容易賺,東西又便宜;凡事講究搞關系,只要有關系,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哪像現在,不僅要講關系,還得講錢而且胃口越來越大。偏偏近幾年,錢又不好賺。唉!世道艱難。加上時風日下,人心……”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時風日下,人心不古?真好笑!當年,可有許多人戳著玉芬的脊梁骨發出這樣的感慨;而今,她竟也重復這種感嘆……時代風潮轉向了?她也落伍了。
那長長的嘆息聲,在以薇聽來,好像穿越時空而來,久遠而沉重:“唉!瞧你那傻樣,簡直在糟蹋青春。”玉芬經常故作同情地說。“要不要跟我去跳舞呀,能認識很多不錯的男人。像你這樣成天窩在宿舍里,怎么可能找到男朋友。”她的同情居高臨下,帶著炫耀。“我的朋友太多了,煩得頭都大了。你呢,干脆一個沒有,清閑得無聊。要是能勻些給你,該多好啊!”但目光中卻透著鄙視:“哎呀,這種衣服怎么穿得出去。頭發也該燙一燙。看你這頭發,像個剛進城的鄉下丫頭。這付德性,帶著你出去,讓我的臉往哪兒擱呀,我沒法帶你去見人。”她那一段一段語錄式的話語灌得以薇的耳朵起了繭,至今心里都隱隱作痛;說話時那神氣活現的嬌容時不時還清晰可辨地浮現在腦海中。
可是,現在,眼前,當年那個驕傲得無法無天的公主哪兒去了。眼前這個把臉涂抹得像蠟像似的女人如何能回溯成以薇腦海里那個清晰如昨,美艷得讓人久久不能忘懷的公主。雖然,她對以薇多有不敬,甚至瞧不起、鄙視她,但以薇還是喜歡她--她的賞心悅目。她是以薇那段灰色生活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盡管有許多女人對她側目而視。
“這該死的風,把人都給吹干了。”玉芬站起來用力把窗子拉下了些。她的身材肥大了許多,像個發了福的闊太太,但那種難于言傳的風韻尚在。
“你怎么了,一本正經地,在想些什么呀?”她貓下腰注意地看著以薇。待她重新坐好,忽然笑了起來。“你這模樣,讓我想起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像是實習期快結束的那段日子吧,你一有空便坐在桌前,久久地對著窗外的樹發呆,沒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跟你說話,又全然聽不見。扮得像個思想家似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當時我們都很害怕,擔心你這里出了毛病。”她嗔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們私底下猜想你可能失戀了,但很快就否定了,因為一點戀愛的跡象也沒有。又猜你在害單相思,但猜不出誰是你思慕的對象。總之,你那陣子很反常。到底是為了什么,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