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嘆了口氣：我權且相信你。簡要地說，我不喜歡女人。

啊？你說什么，不喜歡女人……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氣：換句話說，我喜歡男人。

我的表情一定也驚嚇到了他，我們彼此呆望著。

過了一會兒，他說：讀大學時，喜歡上一位學長，他是學生會主席，我是學生會的干事。我們……深度地合得來，就是這樣。

是嗎？你……現在還在跟他交往？

他奉命結婚了。我偶爾上他家去坐坐。

你是因為他才來這里的？

大概是吧。

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沒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沒有未來的。

我很好奇，你怎么會有這種、這種……反常的傾向。

我不知道，自然而然地，也不想追究。好了，就止打住，我希望你別說出去，一個字也不要提起，最好把它徹底忘了。走吧！不過，你以后不要盲目地向男人告白，最好先摸清對方的底細。

真丟人！我可從沒向男人主動告白過，打死我也不會。他刀子般的眼光逼得我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那是另一個他嗎？隱在輕松背后的另一副面孔？

好幾天，我都沒有回過神來。以前，我從書本報章遮遮掩掩的字里行間見過同性戀這個詞，總覺離我很搖遠，有點類似天方夜譚。而現在，天方夜譚成為現實，就發生在我的身邊，讓我有些飄渺感。

我對同性戀的了解，也僅限于字面意義。因此，強烈的好奇心開始折磨我。我的感官異常活躍，敏銳地捕捉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但我始終找不出破綻進入同性戀者的世界。我突發奇想，如果能見見與他相戀的那個男子，說不定能打開一個缺口。我決定跟蹤他。他說過會到那個人家里坐坐，這是個好機會。說干就干，休息日一大早，我用圍巾將自己的頭部裹起來，能掩的都掩了。我選定宿舍樓大門前的報攤，買了一份報紙，假裝看報，眼睛卻瞟著大門口。就這樣整整站了一個上午，我又累又餓，身心俱疲。快到下午一點，還是不見他的人影，我只得放棄。

回家的路上，我深為自己的荒唐行徑而懊惱。像孩子一樣，念頭一閃，沖動便隨之而來，也不管行得通行不通；遇到些微的挫折，又迅即退縮。我什么時候才能真正長大？

在單元門的過道里，我看見桑以星的大姐正下樓來，我下意識的避讓一旁。她突然在我面前停下來：林云！我聽出我的名字是從她的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慌忙應了聲：什么事？

她兇狠地瞪著我：你到底對我弟做了什么？

我堅決否認：沒有。我都好久沒見過他了。

她依舊不放過我：那么以前呢，以前你在他面前賣弄風情，引誘他，吊足他的味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伎倆，我一清二楚，只是那傻小子怎么跟他講也講不通。現在你已經有了男朋友，不用再鉤著他了，我要你去當面跟他說清楚。

｀我憤怒了：賣……賣弄風情，我會嗎？我倒希望自己會。再說，你弟弟不是已經跟黃家結親了嗎，干嘛還要來找我的麻煩？

托你的福，早吹了，不，從來沒成過。別以為搔首弄資就是賣弄風情，你作楚楚可憐狀，也是一種賣弄風情，而且男人最宜上這種當。你心里很清楚吧。

我被憤怒擊垮了，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有……裝……

她扯著我的袖子：走，你現在就去跟他說清楚，說你從來沒喜歡過他，以后也不會，讓他死心。

我想反抗，我想喊叫，直到被拖扯到桑以星的面前。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桑以星顯然也被嚇壞了，他擋在我的面前質問姐姐道：姐，你這是干什么？

我叫她來跟你說清楚。你不相信我說的話，總該相信她親口說的吧。你說呀，快說，你這個白骨精，現原形吧。

姐，你不要管……

我不管行嗎，你看看現在的你，像人樣嗎？為了這個女人，你拒絕了那么多好女孩；為了她，你茶飯不思，折磨自己，再這樣下去，非出大事不可，我能不管嗎？

姐，別說了，你快出去，我的事我自會看著辦；你出去，快出去；你如果不出去，我就從這兒跳下去。他站到了窗邊。

屋里的空氣仿佛霎時凝固了，他姐姐臉上顯露出駭人的神色，楞了一會兒，便一聲不響地開門出去了。

我也想走，可身體似乎不是我的，不聽我的使喚了。他把我扶到沙發旁坐下，不停地跟我道歉，安撫我，還替我擦臉。他給我披了件大衣，又把一杯熱茶塞在我兩手間，可是我還是抖個不停。他不知所措地坐在我身邊。輪到我安慰他：沒關系，一會兒就好，再過一會兒……待那陣戰栗的慣性過去，我又恢復了平靜。我把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幾上，站起身來。桑以星也跟著站了起來：你上哪兒？

回家。

等等，請等一等。他緊張地搓著兩手，臉緊繃得像塊黑石頭。

我沉靜地面對他，等待著。

我的平靜似乎傳給了他：都說你找了男朋友，是真的嗎？

沒有。我抹了把臉。

那么，上次，我問你的那個問題，你現在能回答我嗎？

我異常的冷靜：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的那個問題問得很不明確，我沒有完全弄清楚，所以我不能回答你。

他楞住了，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問：你能再明確地說一遍嗎？

他望著我，沉吟半晌：你愿意……你愿意跟我交往嗎？

我想了想說：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的眼神里漾起一串光束：當然可以，你問吧。

你是因為純粹喜歡我，還是為了結婚而要跟我交往？

這個，其實我本身的行為早已回答了你這個問題，只可惜你看不到。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我以為你知道。

理由呢？喜歡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理由就因為是你，就是你這個人！

如果我說不愿意，他會怎樣？我會怎樣？我們的目光對峙著、交織著、深入著。我感覺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情意，柔化了所有的傲慢和自私且越聚越熾，幾欲噴薄而出。

我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側過頭去：我愿意！幾乎同時，砰！門在我身后猛然合上。我覺得胸口快要炸開，哪怕再停留一秒我都有可能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