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逸仙松亭廣和樓聽戲
- 幾世京華情
- 崇燕宣
- 3360字
- 2010-10-23 11:31:48
第十八回逸仙松亭廣和樓聽戲
廣和樓民國時已并不是京城內(nèi)最高檔的戲樓,設備環(huán)境也皆多不盡如人意之處,但由于的把這里當?shù)摹案C兒”富連成科班一直秉奉著“戲好價廉”的宗旨,給所有戲迷進園子聽戲的機會,以至這里即便是地板坑洼,空氣污濁,冬寒夏熱,也永遠的滿坑滿谷。
廣和樓分兩層,樓下的座位是長條桌子和長板凳,都是豎向舞臺放置,看戲的人都得側過身來看戲。樓上前排是包廂,后排是散座。戲臺坐東朝西,正前方的兩角分別有根大柱子掛著一幅油漆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學君臣,學父子,學夫婦,學朋友,匯千古忠孝節(jié)義,重重演出,漫道逢場作戲”,下聯(lián)是“或富貴,或貧賤,或喜怒,或哀樂,將一時離合悲歡,細細看來,管都是拍案驚奇。”一塊寫著“盛世元音”的牌匾掛在“出將”和“入相”之間。
一進門,逸仙便指著那副對子說:“松亭哥,那天我從你家的一本書上看,說廣和樓以前的對聯(lián)不是這個。”
“恩,這對子是咸豐年間一位進士寫的,廣和樓以前的對子聽說是康熙皇帝御賜的,如今民國,也就摘掉了。真不知上面寫著什么。”松亭就知道這小子又想賣弄,便給他了這個機會。
逸仙心領神會,接過了話茬得意的講:“日月燈,江海油,風雷鼓板,天地間一番戲場;堯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凈,古今來許多角色。”
“嚯!好大氣,不愧的文治武功皆有建樹的清圣祖,但我還是覺得現(xiàn)在的好,通俗易懂,讀起來也輕松順暢。”
“畢竟咸豐朝的進士自知世態(tài)炎涼,而開辟康乾盛世的明主怎曉得民間百態(tài)。皇上賜對子的戲園子,廣和樓當年在京城可謂是無出其右,風光無限,怎奈成也蕭何敗蕭何,福之禍之所倚,禍之福之所畔……”還沒等逸仙又一次開始他的侃侃而談,看座兒就已經(jīng)滿臉喜氣的跑到了他倆面前,說:“程三少爺吉祥!岳少爺吉祥!岳少爺,聽說店里又來了幾樣兒好東西?是東北貨吧,您老爺子真是有門路,財源廣進,恭喜發(fā)財。少東家您真是譜大,沒有大角兒小的我都沒機會伺候您。今兒您是來聽譚老板的叫小番吧?還是你懂行事。”松亭笑了笑,把自己帶來的茶葉和幾個銅子一起遞給了他。看座兒的一看,趕緊請了個安,接了過來,在沏好茶后還不忘把包茶葉的紙?zhí)自诹藟刈焐稀H缓笥峙艿揭菹缮磉叄懞玫哪贸鲆粡埿〖垼f:“三少爺,這是明兒個~”
逸仙知道,那張紙上寫著從戲班子里面?zhèn)鞒鰜淼拿魈斓膽虼a,要是往常他肯定會接過來的,可是今天,他把手一揚,面無表情的說:“明兒我沒功夫。”
看座兒的把單子收回,又近前跟他小聲說:“三少爺,那東洋人又讓我請您跟他上司下棋呢。”
逸仙往上瞥了一眼坐在“下場門內(nèi)官”(東南角第一個包廂)里巍然正座的日本記者,犀利道,“丫是得把背挺直了,要不那點矬個能看的見什么啊。”
“您說的可真在理,”看座兒的陪笑道,“您也知道咱那個座兒是不賣的,專供東家的朋友的,可咱京城里的爺們兒,有幾個腆著臉看蹭戲啊,結果這座,專被丫給占了。”
“小綁蠻夷,不通教化。”聽聞此言,逸仙更為不屑。松亭把話接了過來,打發(fā)來人說,“好啦好啦,你回去跟那日本人說,三少爺早就不下棋了,棋路生疏,實難應戰(zhàn)。別的,也就別說了。”
松亭當然對日本人也是不忿,但眼下的局勢……咱還是惹不起躲不起吧。逸仙這個十幾歲就蜚聲京城“棋圣”跟日本人下棋,以他們的人性和處事方式,無論輸贏,都是件麻煩事。就在這時,鏗鏘的鑼鼓點兒驟然響起,廣和樓又將再一次的為大家呈現(xiàn)繁花似錦的演出。看座兒的很知趣兒的朝他們倆一施禮,說:“得嘞,那有事兒您招呼,小的我就不耽誤您了二位看戲嘍~”看座兒的說著,退了下去。
為了圖熱鬧,帶動氣氛,開場的多半是武戲,都是科里剛收的,一個個穿蟒扎靠,吹胡瞪眼,煞有介事。其實老座兒心里都明白,開場的戲,就是給學員鍛煉的機會,唱的如何,都不會有人介意。然后是青衣花旦戲,那時候正是富連成的當家男旦(梅蘭芳李世芳、毛世來)的黃金時代,大多數(shù)人就是沖著他們來的。這也是那些長期駐扎廣和樓的捧角兒的們最大顯身手的時候,你一個好,我一個頂好的玩的好不熱鬧。直至讓人忽略了哪個是臺上,哪個是臺下。而這些人中,像逸仙這樣穿著制服的學生占了大多數(shù)。松亭抱怨的對逸仙說:“真服了這幫人了。你說人家有錢人捧角為了玩樂,小報記者捧角為了生計,你說你個窮學生捧角兒圖個什么勁兒啊?逸仙,以后來的話,還別穿制服,要不他們打起來搞不好還得把你給捎上,咱可別跟著吃掛落兒。”逸仙表面上連連稱是,但背過后去卻偷偷的吐了吐舌頭。他從前是跟這幫人沒有的兩樣的,尤其是他喜歡的男旦張碧蓮在場上的時候,而且真的有好幾次,他差點和跟他頂好的人,到中華門內(nèi)的松樹林里,動起手來。可當他知道了袁老師和張碧蓮的關系后,立馬就不敢鬧了。孰對孰錯,逸仙不是不明白。
大軸戲是譚鑫培的《四郎探母》,誰都看不出譚鑫培在臺上和往常有什么區(qū)別,舉手投足,唱念做打,“角兒”味十足。開始的悶坐,他唱的動情至極,吐字唱腔,眼波流轉間都可以感受的到楊四郎深陷宮闈,有家難回,娘在咫尺卻不得見的無奈與痛楚。接著與公主的對唱他又是快而不亂,穩(wěn)而不悶,而最后的叫小番,更是十分到位,輕而易舉的贏得了滿堂喝彩。松亭很可惜只有《坐宮》一折,聽完那響遏行云的叫小番后演出便戛然而止。可逸仙到是覺得這樣最好,自小,他們兄弟幾個就都不敢聽《見娘》那一折。
隨著嗩吶聲起,曲終人散,逸仙和松亭到門口的小攤上吃餛飩,由于吃餛飩的人太多,而座位有限,他們等了好一會兒才吃上。雖然吃的時候得就和著不遠處尿池不時飄來的“異味”,但吃過的人都覺得廣和樓門口的餛飩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的餛飩。他們倆剛一坐下,就看到戲班的孩子們排著隊走出來,他們穿著一碼的藍布大褂,禿腦殼,個個都目不斜視,燈光昏暗,看不出哪個是剛才臺上的生旦凈末丑。大家都知道,戲班里的規(guī)矩,他們是不能跟外人說話的,于是也就沒人過去搭訕。看著他們越行越遠,賣餛飩的大爺用湯勺指了指走在最后排的一個小個子說:“這孩子的根挺沖,這陣子倒了倉,再過個把月嗓子要還是回不來,那就算全完。”是啊,過不了這關口,就潦倒終生的,不可勝計。沒辦法,即便祖師爺賞了飯,但要想把這碗飯吃的長遠也得看造化,角兒可不是是個人就能當?shù)摹?
他們回到草廠頭條的時候,雖然岳家的大門兒留著,但松亭的父母已經(jīng)睡了,于是他們倆便躡手躡腳的潛回了書房。逸仙從小養(yǎng)成了習慣,每天晚上要是不看書幾個時辰的書,就好像欠了債一樣,怎么也睡不踏實。而且今晚答應要給人家翻譯詩,更是得今日事今日畢。所幸松亭父子都是愛書之人,家里藏書不少,而且依仗琉璃廠的天時地利,收藏的很多是難得一見的孤本,這讓逸仙不亦樂乎,經(jīng)常通宵達旦的埋首于此。松亭陪他看了會兒便有些倦意,打算回里屋就寢,這時,逸仙叫住了他,
“松亭哥,我明兒晚上就不回來了,我媽祭日,得回去磕頭。”
“那可得回去,你二哥不在家更不能沒你了。你也是,又小半個月沒回家了吧,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就這兩步道,你早該張羅著回家瞅瞅。”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我就跟我二哥親,我二哥這么一走,家里就沒什么可留得住我的了。”
“這是什么話,要不是你大哥每次瞅著你都往你兜里塞銀子,你活的下去么你?”
“那是,我大哥是真疼我。我煩的是我爹,見著我不是打就是罵,我們爺倆上輩子板定了是冤家!還有我那大嫂,光她那一嘴黃板牙,一口村兒味兒我就受不了,還齁潑悶倔,動不動就玩?zhèn)€一哭二鬧三上吊,攪的我大哥天天睡書房。我就納悶兒我爹怎么想的,沒事兒給我哥那么一詩書畫印樣樣精通的才子找了那么一農(nóng)村土財主的閨女,我二哥幸虧跑了,要不早晚也得給安這么一土豹子。”一提到他爹,逸仙似乎有訴不完的苦。松亭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哈哈,冤成父子,債成夫妻。明兒回家別跟你爹頂嘴。他總歸是你爹,家也總歸是家,好了好了,我明個早起還得看鋪子了,你別看太晚了,早點睡。”
看著松亭回屋,逸仙又拿起了筆,寫下了《再別康橋》的最后一句譯詞。
VeryquietlyItakemyle*eAsquietlyasIcamehere;GentlyIflickmysleevesNotevenawispofcloudwillIbringaway.
他真的不理解徐志摩有什么高人之處,也搞不清這首詩有什么玄妙,只是機械著按著詞義和語法,翻譯著。“啊嚏!啊嚏!”逸仙連續(xù)打了兩個噴嚏,常言道“一想,二罵,三念叨”,而此刻逸仙恐怕想不到,罵他的人,和他僅僅一墻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