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一晚，林曉軒并沒有回住處。

此刻，他正坐在廣場的長椅上。不！應該說整個晚上，他都坐在這兒。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他真恨死自己了。想不到，就那一刻——那一刻，他又一次深深傷害了兩個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對于雨希，他只能說‘對不起’。在他愛上春華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結局。——春華，對于她，他想她一定恨死了自己。她應該恨他，甚至殺了他也不為過。他是個罪人！其實，在他七歲那年，他就深深傷害了她！

是他，聽從了比他大的那兩個男孩的教唆，拿走了她因為熱而脫掉，打在小楊樹枝上的紅色秋褲。而——他們，則拿起那勝利的紅色彩旗，子啊空中揮舞著，飛快的跑開，引誘她來追。引誘她，到了那塊該死的麥地，并——迫使他和另外兩個和他一般大小的伙伴學者他們的樣，一起……

——不，他真不敢記起那些混賬的往事！！！

林曉軒將手指插進濃密的頭發，發瘋似的拉扯著。沒有人——沒有人會理解他此刻的痛苦。

是自己，將她引向了生活的黑暗……，膽小鬼！混蛋……

那時，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在看到她祈求的目光時，他就知道！可他，竟然因為害怕，不敢伸出那只手；并且，將罪惡伸向了她……

小孩子的往事，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快被遺忘。那些孩子們，再也沒有，或者說不敢提起，可他，并沒有忘記，并像一塊石頭，一直壓著他。直到現在，或許會一直到死的那一天。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那祈求的眼神……

他努力接近她，找她玩，幫助他，默默無聞，以此希望彌補自己造成的傷害。——還好，他的努力并沒有白費，他們很快成了朋友，并且……

他看她看著別人騎自行車載著自己的小妹、小弟的眼神，他就知道她想什么。只要她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看到了她眼睛里閃動著的東西，亮晶晶的，像水晶一樣。他拉著她的手，“春華，沒關系。我可以用車載你呀！”

為了她，他開始拼命地學騎單車，推著那輛比他還高的加重飛鴿自行車，硬是爬了上去。又一次，從車上摔下來，鋼條劃破了小腿肚，鮮血直流。——可，腿傷還沒好，他又將車推了出去。娘罵他不知好歹，不讓學，怕他再出事，他背著娘，繼續……

他還記得第一次載著春華時，她高興的樣子；還有，看著他受傷時，哭的像核桃似的眼睛……

想到這，曉軒的眼圈紅了。他抬頭看著那朵朵乳白色的浮云：它們多么像她最喜歡的白色衣裙呀！他記得，紅色應該是她的最愛。可自從那件事后，春華再也沒穿過紅色的任何東西。在她的身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可什么穿在她身上都是那么漂亮，這——就是她！林曉軒閉上雙眼，讓一切隨著他的思想浮動，包括春華。

“叔叔——叔叔，你睡著了嗎？太陽要曬屁股了哦！”

林曉軒睜開雙眼，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用小手拉著他的衣角，來回的晃動。不遠處，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揮著手朝他微笑著點頭。

“叔叔，你睡著了嗎？”

林曉軒搖了搖頭，用手摸了摸她順滑的短發。“那，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告訴我，我讓媽媽帶你回家。上次，一只小鳥從樹上掉下來，就是媽媽幫它找的家。”

小女孩剪著齊耳的短發，露出兩排小米牙，像春華小的時候。只是，兩顆小門牙由于換牙而缺失，可更加顯得可愛。轉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等著林曉軒回答。

林曉軒朝那女人笑了笑，撫摸著小女孩的腦袋，“叔叔會找到家的。那，咱們比賽，你是兔子，我是烏龜，看誰先到家。”

聽到這，小女孩可不干了。“不嘛，我要當烏龜。”

“好，那我就當兔子好了。”

小女孩咯咯直笑。“叔叔你肯定是最后到家的。烏龜永遠也贏不了兔子，這個故事媽媽都給我講過很多遍了。”

說到這里，林曉軒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呀，怪不得小家伙一定要當烏龜呢。

小姑娘眨著眼睛，“那，咱們比賽。說定了，我是烏龜，你是兔子。”

拉鉤。

林曉軒伸出大手，“拉鉤。”

林曉軒點點頭，“開始”,小女孩朝那女人跑過去。

“小鬼，再見！”

林曉軒朝她們揮了揮手，看著她們離開。看看表，快正午了，用手理了理被扯得亂七八糟的頭發，起身……

九

西安暮夏的陽光仍是如此的明媚，而此時對于春華來說，卻是從沒有過的黑暗。——不，應該說，她的世界，從沒有亮過。

從臥室角落的地上爬起來，頭出奇的痛，黑亮的長發遮住整個的面部，可怕，恐怖——難道，她整個晚上都將自己置身于這兩尺見方的角落？——的確！

她只是害怕，孤獨……從沒有過這么強烈的感覺，即使是父親就愛你工作就趕出家門，也不曾有過。她只是想找個依靠，有人肯將寬大的肩膀給她依靠一下，如此而已！可是,——沒有！！！那一刻，是人最原始的求生欲將她引向了那個角落。

天哪！這女人真是瘋了。真不知道她整個晚上是如何過來的！

她搖搖晃晃的走向梳妝臺。哈哈大笑起來：——這，是自己？是鬼？！！頭發亂七八糟堆在肩上，找不準臉具體的位置。皺巴巴的吊帶裙緊貼著身體。——春華伸出手，將臉找了出來。眼睛腫的像核桃，眼圈發黑，整個左臉也腫了起來，五根手指印清新可見。

這，就是她的生活……

十

寂靜的小道上，月光照在一個身穿白色T恤，牛仔褲的年輕女子身上。年輕女子將那不算長的中長發輕輕攏到耳后，低著頭，不緊不慢的趕著路。

她不是別人，正是陳雨希。

陳雨希走到一座舊樓前面，朝上面二樓一間掛著白色窗簾的窗戶望了望。燈光很暗，但她可以確定，她在。

很快，陳雨希來到那窗戶所屬的房間，輕輕敲了兩聲，里面傳來一陣細細都走步的聲音，很小，接著是開門聲。

開門人先是一愣，臉色蒼白，“是你。你怎么知道哦啊我住這兒？進來吧。”

“我自有我的辦法”，陳雨希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春華，看來你過的也并不好。”

春華努力讓自己冷靜，但還是用手摸了摸那仍舊腫著的半邊臉，“沒什么。請坐。喝點什么，果汁可以嗎？我這里只有茶和果汁。”

“隨便吧。”

春華拿來果汁，倒了一杯給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陳雨希用詢問的眼光盯著她，“我想，你明白我來的目的。”

春華點點頭。

“你明白的。你們不會在一起的。你們不合適。你們在一起，只會給彼此帶來痛苦，只會讓對方更痛苦。而我，會成為對他的工作和生活都非常有幫助的人。這是很清楚的。”

來人停頓一下，明顯由于激動，臉頰通紅，“然而，這一切，由于你的出現，都變了。他竟然敢對我大喊大叫，知道嗎？昨天，我放下自尊，親自下廚，做了他最喜歡的東西，親自去給他道歉。我想，你是明白的，我是一個很驕傲，同時很愛面子的人。然而，在他面前，我放下了一切！”

春華點點頭。是的，她恨清楚陳雨希的性格，甚至有點喜歡她那直來直往的性格。就像這次一樣，沒有半句多余的話，直奔主題。

“可是，你知道哦啊他都對我做了些什么？他竟然為我沒有將見過你的事告訴他而向我大吼大叫，而且，還對歐文動粗！”

陳雨希明顯的更加激動了，亮出那只明顯發紫的胳膊，“看吧！這就是他的杰作！”

春華閉上眼，有一些亮晶晶的東西滾了出來。

陳雨希跪在她的身前，搖晃著她原本就脆弱的雙肩，“春華，你能答應我的要求，離開他嗎？永遠的離開！就算不為我，為他也好。你是知道的，面對你，他會失去所有都理智”，“你睜開眼，看著我。春華，離開他！離開他！”

春華掙扎著掙脫她用力緊抓著的胳膊，用雙手捧起陳雨希那滿是淚痕的臉，用同樣含淚的眼睛望著她，“雨希，你真的很愛他嗎？”

陳雨希狠勁的點著頭。

“那好，我會離開的”，春華深吸一口氣，“那么，我放心了。本來，我的出現就是個錯誤。我之所以沒有離開西安，是因為他子啊這兒。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見他，所以，我一直躲著他。現在，他又了愛他的人”，春華頓了頓，用滿是淚水都眼睛望著她，“好好對他。他是個好人，值得你為她付出”，春華看著陳雨希那肯定的目光，“那么，我也該放心了。”

是的，也是該放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