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待客(1)
- 苦澀紀年
- 朋子
- 6842字
- 2010-10-02 15:08:47
天剛黑定,族長就伙著幾個老頭子來到了譚二家,他們幾個老態龍鐘,怕摔跤,不敢抬著腳走路,布鞋底在地上擦地沙沙響,行動緩慢地像拉著超負荷糧食的老黃牛。父親恭敬地把他們迎進屋,譚二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們中間,老人們臉皮像霜打的茄子一樣皺著,呼吸聲如幾臺小功率風箱機,燈下的影子都顯得呆滯無力。族長鼓著龍蝦一樣的眼,喉嚨里像卡了痰一樣咕隆了兩下,才用低沉的語氣帶頭對父親說:“村山啊,我們商量著,娃娃能考上大學是祖先的名望,這樣的大事不可以馬馬乎乎不聲不吭,我想要大家到你家里來鬧鬧,你就多代點兒勞,招待大家兩頓。”
父親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會違逆長輩之意,他用手捏著下巴思慮了一會就應到:“恩,要么,那就后天,您們看好不好?”
族長高興的合不攏嘴,聲音也變的輕快起來:“好啊,明天我讓自山去鎮上買掛鞭炮,最長的那種,這可是件大喜事啊,咱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就等于原來的狀元,是不是啊?”父親一個勁兒點著頭。
送出幾個老爺,微弱的月光下譚二看見族長深情地望著自己,眼睛笑似月鉤。族長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母親說:“把你娘家的人也請上。”
送走族爺他們,在回屋的路上,譚二感覺到父母的腳步慢慢沉重了,父親在椅子前遲疑了好久才嘆了口氣坐了下來,他的這聲嘆息卷走了所有的歡樂氣氛,被快樂籠罩了一天的家中變的沉寂起來,譚二一直是聰明過人的,他馬上想到族長他們的拜訪把處于興奮沖昏了頭腦的家庭拉回現實,譚二看著父母臉變的憂郁,眉頭漸漸凝出“川”字,像在竭力思索一個難題,譚二太難承受這種一刻之間所產生的反差,就先回屋里睡了。
問題在半夜的時候終于還是露面了。
父親說要殺掉家里那頭豬,母親就鬧起來了:“殺了怎么可以,我們還指望著它賣點兒錢湊著給娃上學呢!”
“不殺怎么可以呀,待客什么菜也沒有,菜園子就那幾個粗菜,你說怎么弄?”事實大于雄辯,父親說的實在。
母親只得另找突破口,對于待客她是一腔的不服:“為么非要待他們呀!我們天天起早摸黑,舍不得吃舍不的穿的供著娃學,現在娃考上大學了他們就知道來湊熱鬧,要是沒有考上呢也不見得有哪個可憐咱們,你說我們為么要待他們?殺了那豬,我們還指望什么湊點錢給娃子上學?你答應的倒輕巧!”
說到最后母親都哽咽了,父親沒有話說,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譚二在隔壁聽的真切,在農村,面子是很重要,他明白待客這事一旦應承下來,就一定要做,否則父親會覺得沒臉再在村里走動了。譚二想勸解下母親,就爬起床,順著墻轉到了爸媽房間門口,爸媽卻都不說話了,他怕嚇到爸媽,不敢突兀地說話,傻愣愣地站在門邊,黑夜靜悄悄地,幾只蟲子“吱吱”的叫聲一悠一悠地攝入耳中。正當進退兩難的時候,屋里傳出一聲咳嗽,譚二馬上抓住尾音跟著說:“殺了吧,找親戚借借,錢還是湊得齊;再說,現在大學都可以貸款,爸,媽,你們也別太愁。”屋里又靜了下來。
又被晾了一會,母親才答到:“二娃子,很晚了,你去睡呀。”譚二又順著墻摸回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譚二知道待客的問題是解決了,但是還有更大的問題在后面,他一想到通知書上寫著的近三千塊錢的學費和一千元的住宿費,心中一陣顫抖。
第二天家人都忙碌起來,父親先去舅舅家給個信,再到鎮上買些菜回來;譚二和母親在菜園里把能用上的菜都摘回家,中午正熱那會,母親還抽時間去了姐姐家一趟,要她明天過來幫忙。
到了晚上,父母在屋里盤算著菜譜,最后總算滿意了才上床睡覺。
待客這天,母親一大早就把雞抓的尖厲地叫著,譚二一手抓著雞,一手端著碗接雞血,母親低頭撕扯掉雞脖子上的絨毛,勒緊,尖厲的叫聲便被堵在了喉嚨里變成了咕咕嗚咽聲,雞的兩只爪子在空中蹬動著,裸露出的雞皮下血管象蠕動的蚯蚓,母親把刀湊到雞脖子上來回切割,嘴里念念有詞:“雞雞你莫怪,你是養家的一碗菜,今年早些去,明年早些來。”血馬上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了下來,在碗沿上劃著紅印流到碗底,粘稠的血液中間鼓起,夾雜著氣泡的血沫在不停轉動。雞渾身繃緊了,兩腿蹬直,羽毛根根顫抖,被割破喉嚨處的血也止住了流。譚二以為雞已經死透了,剛想把碗移開,雞繃緊不動的腿突然再次用力蹬動,又有血從喉頭噴出,譚二的袖子被染紅了一塊,母親氣的使勁拍打只剩下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的雞,譚二笑著說:“都說辦喜事要戴紅,這下兒剛剛好。”
譚二的隨機應變沒換來贊許,母親只認實在理,譚二夏天能穿的上衣本就沒幾件,這件又是譚二唯一的一件襯衣,因為今天要請客,特意拿出來讓他換上的,現在弄臟了,她自然不舒服:“都這大了,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看你那衣服以后怎么穿?”
姐姐從院門外探進了身,一臉的燦爛:“哎呀,媽,你兒子都大了,又考上了大學,你還這樣訓他,小心以后他不養你呀!”說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母親的臉色緩和了一點,把姐姐打量下笑著說:“你這做姐姐的從小就只知道護著弟弟,就從來沒有向過你媽的。”
姐姐言語上從來不落人后:“怎么了呀,我就知道我兄弟將來一定有出息,現在護著他,以后就得多照顧下他的外甥們。”
母親聽了這話好象很受用,笑了笑:“就你會盤算。”說完把刀上的血在雞身上拭凈后,拎著回了廚房。
姐姐馬上上前拉住譚二的手,欣喜地將他看了又看,最后輕輕拍拍他的肩頭:“你去把衣服換了。”說完扭身也跟進了廚房。
族爺拿著一長掛爆竹攤在地上,蹲著燃起一支煙,他瞇著眼睛看幾個壯小伙兒在豬圈里圍堵那頭大肥豬,豬已經被堵在圈的角落里,渾身瑟瑟發抖,小伙子赤著腳踩在豬糞上,腳指間便擠出綠色的豬尿水。母親從廚房走了出來,手里握著把菜刀,青筋突起的手背上還沾著幾片菜葉,嘴巴微微開啟著,目光癡愣而依戀地看著自己辛苦大半年才養大的豬。豬叫起的時候,族爺趕忙點著了爆竹,豬在世上最后一次竭斯底里的吶喊硬是被爆竹聲壓了下去,爆竹歇下來的時候豬已經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喉嚨上還滴著血,嘴上也滿是紅沫。母親還是癡愣地站在那里,幾縷白發在空中翻飛著,看起來更加蒼老了,她嘴角顫抖幾下,欲言又止,最后象下了很大決心似地回廚房去了,透過木窗,譚二看見母親撂起衣腳去擦眼睛,心里突然十分的難過,覺得母親也很不容易。
族爺笑著對譚二說豬死前的叫聲就像人死前喊的救命聲,不用爆竹聲壓下去村里別家的豬聽見了會嚇的好多天不長還會瘦。譚二沒有好聲色地回敬說知道是這樣就不該殺豬,族長聽了一臉的尷尬,其實譚二那會只是想替可憐的母親說句話。
爆竹聲息了,煙霧和火藥味彌漫了整個院落,小狗縮在墻角瑟瑟發抖,村里雞鴨鵝的叫聲此起彼伏,遠方,幾只小鳥倉皇地掠過天際,村人站在煙霧中有說有笑,幾個小孩爭搶著去拾未炸的爆竹。
舅舅來的時候滿屋子的人都迎了出去,高大魁偉的舅舅穿著一雙布鞋,腳步踏在地上啪啪直響,他的高嗓門炸的人耳疼:“誒呀!祖墳冒煙了,我外甥考上大學了,昨哥哥送信給我,簡直把我高興壞了……”不等他說完,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拉拉他的衣角,舅舅扭頭看看那姑娘,臉騰地紅到了頸脖,咧開嘴邊笑邊拍自己的頭。姑娘叫巧玲,是譚二的表妹,譚二已經有半年沒見到她了,現在越發漂亮了,她這一拉,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這種場面讓她拘束不安,頭深深地垂著。
表妹是舅舅的掌上明珠,舅媽死的早,舅舅又是個大咧的人,平日里又總在外面干活,雖然很想用心照顧女兒,但是總有不周全的地方,所以巧玲很依賴母親,在她小時候,只要一放寒暑假,基本都賴在譚二家玩,舅舅來接她回家她都會扒住門沿哭著喊著:“姑媽我不回家,回家了爸爸一出門就剩我一個。”只哭的舅舅和母親都眼淚汪汪。等巧玲上了初中后,才漸漸來譚二家的時候少了。
譚二的記憶中,小時候的巧玲是個愛笑愛唱的小姑娘,有些調皮,天天纏著譚二玩一些女孩子家玩的游戲,如果不答應,她就會撅著嘴掉眼淚,一答應她的變臉速度驚人地快,迅速地抹掉眼淚咧嘴笑,馬上快樂的如同一只嘰喳的小鳥。
巧玲曾經很自豪地說舅舅最聽她的話,她還會舉例說舅舅嗓門太高,總把人家小孩嚇哭,但只要她一拉舅舅的衣角,舅舅就會乖乖地放低聲音。
舅舅的聲音果然低了一半,他拉過譚二的手:“來來,這是三百塊錢,是舅舅給你當路費的。”說完把錢連同他厚實如鐵板的手一起拍在了譚二手心,譚二的手就火辣辣地疼。他看著巧玲心里暗想:表妹呀,你怎么不也想辦法治治舅舅這出手沒輕重的毛病。巧玲也迎著譚二的目光打量譚二,看得出來她在盡量使自己自然點,卻還是免不了有絲慌亂和羞澀,譚二沖她笑笑,心想終究是長大了,都有少女情態了。
譚二忙地像個沒頭的蒼蠅,東跑西跑地為客人添茶敬煙,有的客人要開水。有的要涼水,有的人還在涼水里加進茶葉,等了半天問譚二怎么茶葉還不沉下去,喝的時候擋嘴;他們順手在桌沿和椅側磕著煙灰,在桌面或墻上摁滅煙頭,留下一個個黑印。空氣中彌散著熱氣和煙霧,也充斥著嗡嗡的閑聊聲,譚二感覺如進了一個正在作法的道觀,很快就被弄的頭昏腦脹,呼吸也不順暢起來。
族爺吩咐大雨去打幾條魚來做一盤菜,譚二早就想逃離這片喧囂之地,便跑出屋子說幫大雨拎捅,巧玲正無所事事,眼神一刻都沒離開表哥,她聽見后就跑到譚二身邊:“表哥,我也要去。”譚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有說就跑進屋里,過一會又拎著桶出來對巧玲使下眼色,本來嘟著嘴的巧玲馬上喜逐顏開,樂孜孜地跟在譚二后面。
大雨是“大能人”的兒子,比譚二大兩歲,長的黝黑壯實,平日總是悶頭悶腦地不說話,他拎著撒網走在最前面。
走到“死水灣”時大雨還不止步,譚二就開口了:“大雨哥,我們就在‘死水灣’打幾條魚不就可以了?”
大雨停下步子:“‘死水灣’邊上都是陡坎,網撒下去網腳合不嚴,魚容易跑,要打就得坐船到灣中間去,還不如到前面找個堰塘打幾條魚。”
在這方面譚二是個外行,既然大雨這樣說肯定是有道理的,也就不說話了,只是站著望著“死水灣”,灣旁有棵半個身子歪向‘死水灣’的楊柳,樹上系著一只小木船,在譚二的記憶中這船一直都存在,只是譚二從來沒有坐過,奶奶在世的時候不讓別人載譚二到灣里去,說是怕孫子掉下船淹死了,等到奶奶死后,譚二和村人的關系已經疏遠了,他不屑要村人載自己了,想到這些譚二的心頭竟然涌上一層悲哀,突然特別想坐著船到灣里去感受下,這種渴求一出現在腦子里就被迅速放大著,一會就壓制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坐上船。
譚二就又和大雨商量:“大雨哥,你看我們能不能就坐船到灣中間打魚,麻煩就麻煩點,反正我們也不急。”
大雨依舊瞇著眼睛看著“死水灣”,他在思索似地不說話。
巧玲卻蹦出來打亂了沉默,她跑到大雨面前:“大雨哥,好不好嘛!”她的“嘛”字被刻意拖長了音,大雨的臉一下就漲地通紅,什么也沒有說就轉身向“死水灣”走去,巧玲都高興地輕輕笑起來了,連忙跟了上去,譚二追到她旁邊輕輕地笑話她:“鬼丫頭,長能耐了,都會撒嬌了。”巧玲臉一紅,低著頭不說話,步子邁的更快了。
等譚二解開柳樹上的繩子,大雨和巧玲已經登上了小船。巧玲家前面也有條河流,想必她是常下河劃船的,船在她的手下行駛平穩,船槳激起一圈圈的波紋,被太陽照的白花花一片,微風帶著水氣迎面吹著,濕潤潤地。船一劃動,譚二就后悔了,寬廣碧綠的水面讓他心里發毛,手腳都有點發軟,胃里好像有東西在翻騰。譚二將視線遠離水面,低著頭看著船板,船板被水浸潤透了,濕淥淥地泛著黑褐色,依然難受,譚二索性閉上眼睛,抿著嘴集中精力對抗著胃里的不適。
伴隨著“撲通”的聲音,船身晃動的更厲害了,譚二感覺頭更暈了,巧玲很歡快地叫著,中間大雨也說了幾句話,聲音很大,感覺像在耳邊喊出的一樣,但譚二已經沒有精力去領會這些話的意思。接著是霹靂啪啦的聲音,這個應該是魚在船底板上跳動,有一條都蹦到譚二腳上,裸露著的腳腕冰涼涼地,但很快魚就被抓走了,一只手在譚二的鞋面上擦拭幾下,很輕柔,譚二想可能是巧玲,卻沒敢睜眼看一下。
譚二再次睜開眼時,船已經快到岸邊了,巧玲低著頭很用心地劃著船;大雨蹲著看桶里的魚,一條魚張開尾巴掀起水花,濺到了他鼻梁上,他就用手背去揉鼻子。
為了平靜心緒,譚二就將眼光投向村口,卻見村口站了一個穿花裙的女人,衣服和頭發隨風飄蕩著,從那穿著和體態看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并且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誘惑,看了一會心里就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譚二心里疑惑了:村中誰家姑娘脫落成這般模樣了?
船終于靠岸,譚二率先跳上岸,心里也踏實了不少。他還在惦記著那個身影,就又仰頭向村口望了望,那個身影已經沒了,譚二心里一緊,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忍不住又往高處走了走,掂起腳望了望,還是沒望見那個身影。這一切都被巧玲看在眼里:“看什么看,人家都走了。”
譚二很驚疑地看著巧玲:“你也看見了?”
“當然,剛才都來塘邊洗了手的。”
譚二心里松了口氣:“噢,我剛才閉著眼睛,沒看見,后來就看見她站在村口樹林邊,衣服頭發都飛舞著,我還以為自己碰到小倩了。”
巧玲很疑惑地看著譚二:“小倩!誰啊?”
巧玲還在上高一,估計是沒看過什么電影,譚二只能解釋:“一部叫《倩女幽魂》的電影里面的女主角。”
巧玲就笑了:“就是說人家漂亮唄,和女明星一樣了?”
“小倩是個女鬼。”
巧玲聽了就爭著了:“人家那么漂亮,怎么是女鬼?”
譚二知道巧玲心目的女鬼一定是面目猙獰,卻也不想和她糾纏這個問題,就搶著去拎桶,桶里裝有水,沉的不行,大雨一手擰著網,一手過來幫譚二,譚二沉著聲音問大雨:“剛才那個女的是誰啊?”
大雨看了看譚二才回答:“我也不認得,不是我們村里的。”
譚二覺得大雨眼神有點怪,心里有點發虛,連忙把眼睛轉向別處,也不再說話了。
舅舅提議譚二在每個桌子上敬大家兩杯酒,但大家都忽視了這個平日難得給他們笑臉的后生的殷勤,他們更多地關注桌子上豐盛的菜肴,在他們眼中這是難得的改善生活的機會,如同即將冬眠的北極熊一般吞咽著食物,這讓譚二心生鄙夷,覺得疏遠了他們不值得有太多的愧疚,就冷冰冰的誰也不搭理了。這樣就苦了和譚二一桌子的客人,他們很快就被譚二漠然的神情弄的不自然了,吃喝也變的小心翼翼,和別的桌子上的大吃大喝形成了鮮明對比。譚二并不想讓他們一頓飯都吃不自在,飛快扒了一碗飯就離了飯桌。
天氣異常燥熱,時間也十分難熬,樹葉耷拉著,幾只知了在撕裂著嗓子。開飯一個多小時了,屋里還有一桌仍在繼續,舅舅、族爺和幾個老人邊聊邊慢慢喝著酒;姐姐和巧玲在廚房里幫著母親切菜洗碗;父親又拿著水桶去古井里拎涼水去了。
母親催譚二去借扇子,譚二探頭看了看院子。剛吃完午飯的客人們都在院子的蔭涼地或坐或蹲,男女很自然地分成兩撥,男的多是敞著上衣,一手扯住衣扣邊前后撥動,便有一股涼風從前胸只繞到后背,有的干脆赤著上身,不住的用衣服擦著身上的汗;女的那一撥,有扇子的揮著扇子,沒有的則很無奈,也有的移動著去享受點別人扇下的一點兒余風。這些客人基本都是村里的人,并且一般全家都在這里,即使真去借扇子,也是找不到人的,而這些人聽到母親讓他去借扇子,卻沒一個人說話。
母親見譚二沒動,又開始催了,譚二厭煩起來,站起身走出了院子。
譚二悠悠地走在村中的樹蔭下,到了每家屋門口都看看,門上果然都掛著鎖,倒是村中閑置了好多年的一套老屋有了變化,記憶中一直緊閉的院門和屋門都敞開著,院子里堆著新砍倒的灌木雜草——是誰在收拾這老房子呢?譚二好奇地站在院門口向屋里張望,屋子里多年沉積下來的霉味迎面撲來,險些讓他窒息,陰氣也重,磣人肌膚,譚二不敢再往里面走,屋子里又比較暗,看不真切,正在猶豫時,就隱約見到屋里有一個影子在移動,花花地飄逸而來,譚二心里一驚,正打算走開,影子已經來到屋門口,正是在“死水灣”看見的女孩,她才發現院門口站著一個人,嚇的連忙退進屋里,譚二也慌忙走開了,心怦怦跳個不停。
走到屋側的竹林下,譚二用手拂拂胸口想:“剛才太倉促了,也沒看清她的臉,她到底是誰呢?”他不覺又想到了小倩,看那身段還真有幾分小倩的韻味呢,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院門想:“就她一個人在屋里?難道她不怕嗎?”。
轉遍了整個村子,譚二只借得了一把扇子。譚二將扇子遞給客人后就找了一個樹蔭蹲了下來。族爺終于吃完飯了,在人堆里轉了一會,很有深度地咳了一聲,緩緩地說著:“跟大家說個事,我要村里各家都出五十塊錢供二娃子上學,將來等二娃子讀出來了,工作了,再還給你們,我也沒有和你們商量,不管你們怎么想,我也就這樣張羅了,明天我到各家收錢。”
譚二抬起頭去看族爺,眼睛被陽光刺出一片花花綠綠,族爺鐵塔似地矗在那里,他的臉面看不真切。
“族長”一詞總讓人感到時間倒跨回了封建時代,譚二不知道為什么族長會在譚家村保存至今并且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譚二有次看見族長拿著棍子把村長追的滿村子地跑,村長被攆出村后,族長拄著棍子回村對跑出來看熱鬧的村人說:“這個王八羔子,說要柱子家的去結扎,人家柱子家不是連個兒子都沒有嘛,這樣斷子絕孫的事他也要干,哼!要不是他跑的快,老子非打斷他的腿。”村長的爸則不住地向族長賠不是。村人說村長是皇帝,那族長就是太上皇,一村人都點頭,龍老光棍說村長是****,那族長就是鄧老,全村人都一起搖頭,不懂。